“你每封信都問我他好不好,真到了面前,卻怎麼也認不出來嗎?”段春浮苦笑道,“你仔細瞧瞧吧,他面容上滿是經脈逆反,紫府倒轉的血紋,連同身上也都是,你還是猜不出來他是誰嗎?”荊淼好半晌沒有說話,心頭一陣陣的悶痛,幾乎喘不上氣來。他的心疾自從丹楓白露塢之後就好了大半,這次也并不是心疾,他隻是難受。他早已經過了哭鬧表達情緒的年紀,這會兒卻仍是疼得幾乎落下淚來,連段春浮的話也不回了,隻是轉頭看着謝道。他心中從不曾疑慮過謝道是這個男人,隻因為在荊淼心中的謝道向來是光風霁月,仙風道骨。縱然被打落塵埃,縱然流落到望川界來……荊淼也總覺得,謝道應當如以往一樣的,尤其是信中段春浮與他玩笑說話,卻也都是說謝道欺負别人,沒有叫别人欺負的。可他……他分明過的一點都不好。“他腕上沒有镯子。”荊淼沉默了許久,卻忽然執拗的說道,“師尊的龍環應當還在的。”他并不是無法接受謝道如今的模樣,隻是心裡怎麼也不希望謝道這些日子受了許多苦。“他有。”段春浮歎氣道,“我當初救他的時候,他腕上的镯子還在,你要是真的不信,就問問他。”荊淼心中已經有八九分相信了,謝道看着他兩眼發紅含淚的模樣,忽然下意識碰了碰手臂,他本不是拙嘴笨舌的人,但這時候卻好似把什麼機靈都忘掉了,問道:“你心裡很難過嗎?”他的聲音有些冷淡,語氣裡卻有一種僵硬的溫和。旁人說千言萬語,也及不上謝道這一句關懷,若說荊淼原先還有一分不信,那現在也盡數都沒有了。荊淼一閉眼,淚便落了下來,他不願叫謝道瞧見,便側過了臉,用袖子拭去了。“沒有……”荊淼低聲道,“我隻是……心裡太高興了。”荊淼這會兒走得就靠近了謝道許多,他伸出手來想碰碰謝道,卻又想起段春浮的話,手便僵在原地,又慢慢收了回來,聲音已與方才大不相同了,變得溫柔又輕和:“你還認得我嗎?”其實謝道說那話時,段春浮已經開始在心裡感慨人比人氣死人,親徒弟就是跟師侄待遇不一樣,他們師徒重聚,段春浮自然不好在場當個讨嫌鬼,就悄無聲息的離開了。謝道一把抓住他的手,盯着荊淼的眸子,既沒有說話,也沒有回答,隻是慢慢的,将他的手擡起放在了自己的臉旁。荊淼慢慢伸過去手,五指糾結着那些灰白的鬓發,慢慢的細緻的一縷縷将長發分開。謝道的臉上已經沒有逆脈的經絡了,那些未褪的血紋自領子處延伸而出,幾乎布滿了整張面孔,荊淼不敢多碰,隻是低低道:“師尊,你還記得我,是嗎?”以謝道的态度,荊淼有這樣的希望與期待實在是再正常不過了,可謝道卻隻是看着他,一雙漆黑的眼睛又清又亮,雖飽含和善與喜愛,卻并未有任何的熟悉與自然。荊淼的心也就慢慢的沉了下去,他心思深,眼前又是謝道,也不在臉上表現出來,隻是微微笑了笑,輕輕道:“不記得了,那也沒有什麼。”那手在謝道的發間輕輕拂過,不動聲色的收了回來。“我不想騙你。”謝道望着他,再是真心實意不過了。自醒來起,謝道從未對任何一個人這般掏心掏肺過,但眼前這個人,他不是其他人,也沒有人配與他相提并論。若是一輩子就站在這裡,由着荊淼為他拂一世的發,謝道也是心甘情願的。因為這一刻荊淼的眼裡,隻有他一個人。“嗯。”荊淼點了點頭,他心裡發苦的很,卻又微微笑了起來,隻覺得又澀又甜,竟不知到底是什麼滋味。他心中始終是十分尊敬謝道的,現在看着謝道的模樣,便斷定對方定然吃了不少苦頭,又淪落到望川界這種地方來。甚至還失了憶。“沒關系的。”荊淼深深吸了口氣,他将謝道看了又看,隻覺得與自己記憶裡的那個師尊已經大不相同了,心窩子微微的抽着,隻覺心疼無比。門派那兒,是定然不會讓師尊回去的,掌門他們雖然……,然而荊淼始終沒能忘記小輕浮的事情。隻不過是與秦勝牽扯了關系,小輕浮便被逐出師門,無論掌門他們多麼寬厚,師尊如今已然入魔,差不多是絕了回去的路。縱然掌門他們肯,師尊如今這個樣子,也要叫天鑒宗為難。荊淼還在想着,突覺得手心一暖,便低頭一看,發現謝道伸過手來抓住了他,另一隻手按着胳膊,似乎慢慢往下推着什麼,腕帶被抽散了,窄袖松散開來,臂上的龍環便滑落下來,箍住了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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