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間裡走出來一名雅俊公子,鳳眸薄唇,十八九歲年紀,嫌惡地彈了彈衣裳上的胭脂紅粉,勾唇冷笑一聲又踅回門去。
李寶财看着那公子的背影,蹙眉應道:“哼,你倒是機靈了一回。從前每一趟欽差都是走過場了事,今次這端王铎乾卻不好糊弄。不過四十年紀,府上連個側妃也沒有,不貪不色油鹽不進。隻怕這回不抓個出頭鳥,他便輕易不肯班師回京,就按你說的辦就是。”
榔頭頻頻哈腰,一被表揚廢話就多:“大人您不知,說起這铎乾為何不貪色,其實話又長了。早些年京城裡有個紅伶叫小燕笙,聽說是醇濟府老王爺的婢子所生,六七歲上被老王妃打出去賣了梨園。倒也争氣,練到十四五歲上台子,一亮嗓子就唱了個開門紅。
醇濟王府與端王府向來不合拍,可好,這一對兒小的倒在台上台下看對了眼。後來那小燕笙肚子就被铎乾搞大,铎乾信誓旦旦要把她娶回去做正房。把個老端王氣得,诶喲,一轎子坐到醇濟王府門前罵,罵他家私生的幺蛾子勾引了自個獨苗兒子。
醇濟府老王爺罵不過老端王,隔牆吐了血,回頭就叫人拆了戲班子,把小燕笙踢了兩腳肚子,揚言再與端王府的勾搭,就把她弄回去配給莊戶……最後逼得铎乾迫不得已,隻好與成王府的三格格成了親……”
一邊說,一邊擠眉弄眼噓聲歎氣,好一段春花秋月、少爺往事風流不複還。
正說着,一名嘎瘦小厮颠着長腿跑上來:“大人、大人不好了,夫人堵在樓下……”
“呱當——”李寶财本來聽得津津有味,聞言手一抖,茶壺都來不及扶穩,趕緊撩開袍擺颠下樓去。
長街上秋風扶柳,日頭淡黃,花滿樓門前圍着一群姐兒,一邊磕瓜子一邊倚在門框上笑嗤嗤看戲。
李夫人姓唐名翠娥,四十多歲中年婦人一個,生得是虎背熊腰、薄嘴利牙,堇州府出了名的母夜叉,旦教訓起男人來必是拳打腳踢、不罵個天昏地暗沒個完。
“叫你出門給老娘買酒,倒好!一忽而不注意,跑這腌臜窩裡快活來!上次去南邊,帶去的三十兩銀子一個子兒都不剩,說甚麼着了偷兒,隻怕是在哪個俏粉頭懷裡買盡逍遙!這是富貴了,開始嫌棄老娘太胖拿不出手了是吧?啊?人呢!”
叉着腰,一雙小雞眼把周遭左看右看,見那憨胖老頭兒果然躲在堂子裡探頭探腦,氣得殺将将撥開看客,沖上來掐着李寶财的耳朵就往外拎。
“啊哈哈哈~~~”
“喲~~瞧這窩囊的~~~”一群姐兒們又是拍肩又是捶腿,笑得花枝亂顫。
李寶财丢臉丢盡了,但是沒辦法啊,這母老虎雖然讨人嫌,可是在官夫人堆裡可活絡,就連宮中老太後都喜歡把她招進去唠嗑。休了她,自己也混不了這麼順暢。
李寶财哎喲哎喲叫着輕點:“快、快他媽放開老子,老子這就去給你買酒,這就回去和你解釋!”
“老子?……我叫你還敢‘老子’!我叫你還敢‘老子’!”唐翠娥越發拎着他耳朵往回走,一邊說一邊用鞋拔子打臉。
小黑正招呼弟兄們擡着酒缸,見當日那一對落魄叔侄正抱着腦袋狼狽叫喚,不由對庚武叫道:“大哥快看,這不是前番那二個騙子?說甚麼借大哥十兩銀子下船買衣裳,到了兒也不見他送回來,如今又招搖撞騙來了!活該被打!”
幾步走過去,提起李寶财的衣襟叫還錢。
還錢?
唐翠娥步子一頓,虎虎地把小黑瞪住:“你剛才說老娘的男人是騙子,他幾時訛了你的銀子沒還不成?”
“嘶——”李寶财歪着脖子擡頭一看,見庚武一襲墨色長袍凜凜立在路邊,頓時倒吸一口涼氣。
身家性命都在這隻老母夜叉身上,莫說十兩銀子,一兩也拿不出來還他。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背過身去擠眉弄眼,叫庚武不許說話。
庚武漠然俯看,心中早已了然。這李寶财本在京中做官,因好沾人小便宜被人彈劾,偏家中夫人卻得老太後歡喜,便被下放到堇州府一代承了巡鹽禦史的肥差。雖為人貪婪奸猾,怕老婆卻是出了名的。
當下隻不動聲色地抱了一拳道:“草民與李大人前番萍水相逢,有幸認作忘年之交,哪裡有甚麼騙與不騙之說,是夫人您誤會了。”
“是啊,是啊!說得太對了,不是忘年之交是甚麼?當日庚兄弟銀子被賊人所偷,若非我慷慨接濟你三十兩,隻怕如今小兄弟還不知在哪裡忍饑挨餓。”李寶财頓時松了一口長氣,扯了扯面皮笑,攤開手叫庚武讨銀子。
“狗日的,你上回欠的十兩還沒完,倒反訛起人來了!”氣得小黑殺将将闖過來要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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