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往仁壽宮裡走的腳步輕快,近轉角處時,又回身看了一眼顧景星,那黑如點墨的眼眸在月色下,顯出了幾分稚拙的可愛。
顧景星目送公主回宮,靜立月下,良久才提腳向神武門下步軍司去。
今夜是戍守京城的步軍各廂指揮使遞送戍守公文的日子,看完這些公文,怕是要到後半夜。
清肅的身影行在宮阙裡,遠離了仁壽宮的熙攘與喜慶,世界變得無比靜谧,偶有風吹動了枝葉,沙啞的無言令他想到了傍晚時分的那一場慰問。
原本與宋博約、鄧直芳約好,後日去往先鋒營安置軍眷的鐵匠胡同,去探望先鋒營陣亡将士的親眷,隻因步軍司接到了戍守北城的任務,顧景星便改在了今日的傍晚。
先鋒營燕翼在慶州大捷中,一共有三十位将士陣亡,其中有六人,乃是帝京左近人士。
因棺木要被葬入九公山的英陵,靈牌也會供奉在忠烈祠,這六位将士的親眷們由京城左近趕來,被安置在鐵匠胡同。
先鋒營同别的部營不大一樣,每一次戰役之前,一整個先鋒營都會沖在最前,每一次的刺探、潛伏、沖鋒,都會使先鋒營将士之間的同袍之情,更緊密幾分。
顧景星身為先鋒營的指揮,領着他們從屍山血海裡闖出來,早已視每一個人為至親的兄弟,故而一路隐忍的悲怆之情,在踏入鐵匠胡同那一刻,便再也掩飾不住。
其實他見慣了生死。
見慣了風煙滾滾下的屍山血海,見慣了昨日還圍着篝火一道吃幹糧的同袍,死在他的眼前。而他除了斬殺眼前一個又一個敵人以外,毫無救他們的辦法。
然而,明明見慣了殘酷沙場的他,卻全然見不得那一張張老邁的面孔,見不得那些遺孀哭至暈厥的模樣。
更見不得蹒跚學步的懵懂稚子,口中喚着娘親爹爹,可回應的卻是哽咽與哭聲。
先鋒營的排頭兵第一人,喚做常定威,他是京郊十渡人士,十九歲的年紀,前歲成的婚,娶的是鄰居家的長女平氏。
常定威新婚時便趕赴北境,平氏去歲開春産下一女,與公婆相依度日,操持家事農活,養育幼女,等來的卻是丈夫的遺骸。
她抱着熟睡的女兒,怔怔地坐着,她并不哭,也許眼淚早就哭幹了,晦暗的面龐瘦的可怕,益發使得眼眸無神無光,像是被抽去了魂靈。
顧景星靜默地坐着,耳中是常定威父親哽咽着的訴說,卻不聞他的母親與妻子的哭訴,可無聲的落淚更令人心痛。
他無法抑制情緒,隻由着宋、鄧二人陪着親眷們說話,自己則站起身來欲走出門,可常母卻開了口,那沙啞的嗓音讓他沒來由地,便頓住了腳步。
“……春娘啊,你還年輕,要是再遇上好的,你就嫁人去,溪妞兒娘給你養着。你别說不,打小和威兒玩在一處,娘拿你當閨女……”
“好閨女,你不容易,若是不嫁給威兒,嫁個行商、獵戶,都比眼下來的舒心……咱們是從北邊兒遷過來的,威兒他祖母,就是被莽賊的大馬給踩死的,他才拼了命的要去打仗……”
常定威的母親木着臉,分明是自己喪了親子,卻還在為兒媳找出路。
思緒回還,顧景星已然行至神武門下,将晚間的神傷心緒收拾好,他踏入步司,其間已有幾位戍守京城各地的指揮使在等候。
神武門下的步司堂闊宇深,因步司統領當值時需在此休憩,那門前豎了一道十二扇的絹素屏風,用以分割内外,因其纖薄可透人影,那朦朦胧胧的質感,倒是将步司的肅殺之氣,沖淡不少。
顧景星坐在案前,手中一卷公文在手,聽着各廂指揮的奏報,他來步司不過月餘,尚有許多需要了解的軍務,故而聽的十分認真。
“……軍馬糧草皆由南城而入,運送至京西大營,此處戍守需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以防有細作混入……”
與公而言,顧景星無比專注,隻将每一處細節聽進耳中,聽到着緊處,便用筆記下,待最後一人開口時,燈火已昏昏,桌上的公文翻過一頁,顧景星正垂睫而看,外頭卻想起了輕輕的腳步聲,似有人緩步而來。
入耳的奏報聲漸小,稚軟而輕的聲音卻穿過屏風,送去了他的耳畔。
“……花房裡的山茶養的極好,我端了一盆生的好的送過來,餘下的搗花泥染指甲。”
是公主的聲音,大約是知曉了他在裡間聽回事,故而聲音越說越小,輕輕軟軟地落下來。
盛玢的聲音也很輕,“……殿下,可是這一盆?您要麼先回去歇息,臣一時為您轉交。”
隔着屏風看過去,朦胧的素紗織紋間,公主圓的可愛的腦袋轉過來,瞧不見她的眼眸,卻能看見她轉過去的,弧線美好的側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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