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瞧着張子初和張浚同時笑了起來,杵在二人當中的方文靜卻沒由來地打了個寒戰。這二人年紀相仿,當年又一起在太學讀書。雖不同齋,卻有着頗深的淵源。其實對于張子初而言,張浚這個名字可能不過是有些耳熟罷了,但對于張浚來說,張子初這個名字卻如同刀刻在心尖上一般,實在是讓他想忘也忘不掉。自王荊公變法後,太學新立三舍制,分外舍,内舍,上舍三等,上等以官,中等免禮部試,下等免解。這對于太學生來說,無疑是一條當官的捷徑。每年的升舍試就如同一次小科舉,如果能一路升至上舍,便等同于一隻腳踏進了廟堂。張浚自小品行兼優,出類拔萃,家族子弟無出其右者,入太學以來也深得夫子贊許,便漸漸養成了孤傲不群的性子,從不把旁人放在眼裡。可誰料一朝棋逢敵手,自外舍入内舍,自内舍入上舍,大小之試每每敗在同一人手上。這個人,就是張子初。仿佛是前世注定的冤家。每當張浚在榜上看到那個刺眼的名字壓在自己之上,都咬牙切齒地發誓,下一次一定要超越他。可一次複一次,竟一次也沒有成功過。同學們開始親切地稱呼他叫“張老二”,長輩們的誇贊和期許也漸漸變成了歎息與安慰。就這般,一晃到了真正的科舉。太學的上舍生本是有資格直接授官任職的,何況是像張浚和張子初這樣的出類拔萃者。那時學正甚至已經為張浚拿來了院士的舉薦信,可偏偏他聽說,張子初竟放棄了舉薦,要求參加科舉。作為太學魁首的張子初都要求參加科舉,向來心高氣傲的張浚又怎能忍受坐享其成。于是那段時日,張浚連覺也不睡,日日夜夜捧書苦讀,大有誓死要拿下一甲的氣勢。張浚本以為,這次他定可以一雪前恥,卻不料這當口,張子初居然缺考了。之後,那人便悄然離開了京城,而張浚也如願奪得了甲科頭魁。本該是春風得意馬蹄疾的狀元郎,卻一時如同失了魂一般。那種感覺就像是他拼了命蓄足了一記重拳,想給對手緻命一擊,卻不料竟一拳打空了,滿腹委屈無處發洩,憋得他心如火燒。人們又開始議論,如果不是張子初缺考,狀元郎不會是他張浚的。從那一刻起,張浚才明白,無論他怎麼努力,這一輩子都擺脫不了張子初的陰影。他無法安安心心做他的官,展他的抱負,他甚至會在做每一個決定前思考,如果換了那個人,他會怎麼做,怎麼想,會不會比自己處理得更好。張子初就如同他喉嚨裡的一根刺,拔不出也吞不下,隻能生生忍着。直到對方半年前回到了京城,開始寄情于畫,他畫一幅,張浚便收一幅。因為張浚始終相信,他們之間的恩怨,尚未完。☆、初遇敵手楚漢争“難為子初兄還記得我這個手下敗将。”張浚重新回到了自己座上,雙手握拳置于膝前,脖子高昂背脊筆直,仿佛一隻高傲的孔雀。他慢慢轉動眼珠,從王希澤戴着面具的臉看到腳跟,再從腳跟轉回臉上。“德遠兄哪裡的話,想當年楚霸王力拔山河,高祖也曾一度是其手下敗将。可到底天時不與,地利不傾,讓他橫死在了烏江。可見,有些事不到最後,誰也預測不到真正的赢家。”王希澤這話聽上去謙虛,實則是将他自己比作了胸襟坦蕩的英雄,卻将張浚比作那行事下作的小人。張浚沒想到,傳言裡溫良恭謙的張子初竟也會這般綿裡藏針。他微微一笑,指尖快速在膝蓋上敲點了幾下,道:“隻可惜,楚霸王烏江自刎,到底也算死得痛快。若換做我是劉邦,一朝捏住敵人七寸,定要像呂後對付戚夫人那般,慢慢折磨她,才算是替自己出了一口惡氣。”“可這等婦人手段,未免有失丈夫胸襟。”方文靜見二人有些針鋒相對的意思,忍不住插了一嘴。可誰知這話偏偏又戳到了張浚的痛處,隻見這位清平司司丞面色一沉,冷冷朝他射出兩把眼刀,弄的方文靜尴尬無比。方文靜咳嗽一聲,連忙轉過了頭去,又見站在下人身後的周全正沖他擠眉弄眼,才想起對方是來送點翠簪子的,趕緊揮手讓人帶進了後院。婢子拿着匣子進了閨房,正瞧見一甜美人兒端坐在銅鏡前,專心擺弄着手裡的一件衣裙。見婢子進了門,一回頭,歡愉地站起了身來。“是不是我托爹爹買的簪子到了?”“可不是嘛,聽說這東西現在千金難求,也就咱們家爹爹有本事,能弄得來。”“那當然,也不看看這汴京城裡還有哪家小娘子能稱得上這東西的,就那些個庸脂俗粉,她們配嗎?”一旁貼身伺候着的丫頭咯咯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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