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大早,夜華來敲我的門,催我一同去天宮。我因頭天下午睡得太過,到晚上雖哈欠連連,真正躺到c黃上,卻睡得并不安穩。恍一聽到夜華的腳步聲,便清醒了。他已收拾妥帖,我在房中晃悠一圈,隻随手拿了兩件衣裳,順便捎帶上昨日新得的扇子。我長到這麼大,四海八荒逛遍了,卻從未去過九重天。此番借夜華的面子得了這個機緣,能痛快逛逛九重天,雖然身上還帶着傷,一顆狐狸心卻微感興奮。因青丘之國進出隻一條道,不管是騰雲還是行路,正東那扇半月形的谷口都是必經之途。加之夜華每日清晨都有個散步的習慣,我便遷就他,沒即刻招來祥雲,乃是靠兩條腿走到了谷口。這谷口正是凡界同仙界的交界處,一半騰騰瑞氣,一半濁濁紅塵,兩相砥砺得久了,終年一派朦胧,霧色森森。在森森的霧色中,我瞧見一個挺直的身影,銀紫的長袍,姿容豔麗,眉目間千山萬水。卻是離鏡。他見着我,一愣,緩緩道:&ldo;阿音,我以為,你永不會見我了。&rdo;我也一愣,确然沒料到他居然還守在這兒。當年他能十天半月蹲在昆侖虛的山腳下守我,全因那時他不過一介閑散皇子,即便成日留在大紫明宮,也隻是拈花惹糙鬥雞走狗罷了。今時卻不同往日,身為一族之君,我委實沒料想他還能逍遙至此。夜華面無表情地立在一旁,瞥了我一眼,淡然道:&ldo;折顔上神說得不錯,該了結的還須得及早了結才是。隻你一方以為了結了并不算了結,須知這樣的事,必得兩處齊齊一刀斷了,才算幹淨。&rdo;我訝然一笑:&ldo;這可委實是門大學問了,你倒很有經驗嘛。&rdo;他怔了一怔,臉色不知怎的,有些泛白。谷口立着幾張石凳,我矮身坐下。夜華知情知趣,道了一聲:&ldo;我到前邊等你。&rdo;便沒影了。離鏡兩步過來,勉強笑道:&ldo;看到你這樣,我總算放心些。&rdo;頓了頓又道,&ldo;身上的傷勢,已沒大礙了吧?&rdo;我攏了攏袖子,淡淡道:&ldo;勞鬼君挂心,老身身子骨向來強健,些許小傷罷了,并不妨事。&rdo;他松了一口氣道:&ldo;那便好,那便好。&rdo;話畢,從袖袋中取出一物來,徑直放到我面前。擡眼小觑,那一汪瑩瑩的碧色,正是當年我求之不得的玉魂。折扇在掌中嗒地一敲,我擡頭道:&ldo;鬼君這是做甚?&rdo;他澀然一笑:&ldo;阿音,當年我一念之差,鑄成大錯。你将這玉魂拿去,置于墨淵上神口中,便不用再一月一碗心頭血了。&rdo;我甚驚詫,心中一時五味陳雜,看了他半日,終笑道:&ldo;鬼君一番好意,老身心領了,但師父的仙體自五百多年前便不需老身再用生血将養,這枚聖物,鬼君還是帶回鬼族好生供着吧。&rdo;五百多年前,将擎蒼鎖進東皇鐘後,連累我睡了兩百多年,兩百多年不能為墨淵施血,待醒來時,第一件事便是急着去看墨淵的仙體,手腳發涼地生怕他出什麼岔子,陰差陽錯卻發現沒了我的血,墨淵的仙體竟仍養得很好。折顔啧啧道:&ldo;怕是墨淵要醒了。&rdo;我且驚且喜地小心揣着這個念想,折顔卻全是胡說,至今墨淵仍未醒來。離鏡那托着玉魂的手在半空僵了許久,默默收回去時,臉上一派頹然之色,隻沙啞道:&ldo;阿音,我們,再也回不去了嗎?&rdo;四下全是霧色,襯得他那嗓音也缥缥缈缈的,很不真切。其實,略作回想,記憶深處也還能尋出當初那個少年離鏡來,雖因着他老子的緣故,眉目生得濃麗女氣了些,做派卻很潇灑風流,面上也總是紅潤明朗,全見不出什麼閨閣裡才有的傷春悲秋惆怅失意之色。時間這個東西,果然磨人。因了這一番感喟,初見着他的不快倒也淡了許多。如今回想同他那一番前塵舊事,一樁樁一件件,正如同前世之事,心中四平八穩,再生不出一絲波瀾漣漪,更遑論&ldo;回去&rdo;二字。我暗自望了灰蒙蒙的天,無可奈何道:&ldo;鬼君不過一些心結未解而已。老身早說了,鬼君這樣的性子,一生隻追求得不到的東西,一旦占有了,便絕不會再珍惜了。鬼君現下一心撲在老身身上,不過因老身被鬼君棄了後,沒找個地方一頭撞死,反而還活得好好的,便叫鬼君覺得老身從未将鬼君放在心上了,如此才有這一番糾纏……&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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