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我上輩子造過什麼孽,老天爺好像就要讓我這一生,一遍一遍懲罰我。解放了,好容易從魔窟裡掙脫出來,有了正經工作,可以堂堂正正做人了;是啊,又遇到了這麼一個實心實意的男人,好日子的滋味剛到了嘴邊,誰知道,我命苦福薄根本無法消受啊!”
曾老太太拿回程慧慧手裡的照片,邊老眼昏花的凝視着照片中的男人,邊撫摸着,濃濃的深情,綿綿的思念,全都定格在這個年逾花甲老太太深邃的眼神中。
程慧慧内心遺憾自己今天沒帶來攝影師,錯失了這個耐人尋味的場景,沒能攝入到鏡頭中來。
緘默了一會兒,曾老太太才又開了口。
“這個小汪能打動我的還不單是情啊,愛啊,最終讓我答應跟他交往,是他跟我說過的一句話,到現在我都記得。”
“他說:你我都是苦命人,你無家可歸,我無父無母就孤身一個人。咱們今後的日子還長着呢,你要願意就讓我照顧你,給你一個家,咱倆不也能過上有家有業的好日子嗎?!”
“這麼說,您答應他了?”
“嗯,人心都是肉長的,我這顆心再冰凍了三尺,也被他誠心給捂化了!”曾老太太此時笑得跟個小少女似的,點點頭說“他追了我至少有一兩年的功夫,我才答應了。”
“然後呢?你們結婚了沒?”
“我哪有那個福氣!”曾老太太把照片放到本子裡收好,說“那年工廠裡一台機器出了故障,他被派去搶修,結果另外一個工人沒注意,推上了電閘,生生把他一隻胳膊卷進了機器裡......”
曾老太太形容當時的慘狀,讓程慧慧聽着都汗毛豎起,心驚肉跳。
“那會兒事故現場搶救的也不及時,也不得法,送到醫院一連醫治了有十天半個月,還是因為傷口感染得了敗血症,人最後還是沒救過來。”
曾老太太告訴程慧慧,發生這場不幸之前,她和小汪其實已經開始籌劃他們倆的結婚成家大事了。
“跟他交往後我才知道,小汪死去的父母也是窮苦出身,當年這個院還是一座破敗,無人看管的狐仙廟,他們家就在這裡安了家。他父母沒了,他就一個人在這裡居住,生活。”
“是嘛?這個大雜院原來是個狐仙廟啊?”程慧慧伸了下舌頭,說“可現在一點都看不出來了。”
“解放後,政府把南城這些破院,破房子都給接管過來,修葺了一番,這才看起來像個人住的地方了。”曾老太太這才說到了她這處住房的來曆:“他快不行的時候,廠領導問他還有啥要求,他便提出說,他和我本來就要訂婚了,答應要給我一個家......”
曾老太太有些說不下去了,幹癟的前胸起起伏伏,吓得程慧慧忙起身,用手趕緊給她輕撫幾下後背,說:“大媽,您沒事兒吧?”
“沒事兒,我多少年也不去想這一段,這個人了。今天跟你這丫頭說起來他,沒想到心裡還是不得勁兒。”
稍平靜了一會兒,曾老太太接着說:小汪請領導幫個忙,也是他唯一的要求,就是把我在廠裡的集體戶口,遷到他南城盈豐胡同13号院戶口本上。
“開始我還以為,他是想用這種形式給自己一個安慰,雖然我倆沒有夫妻之實,但戶口放在一起,就像真成了一家人似的。等他走了,我才知道他的良苦用心!”
曾老太太告訴程慧慧:最早的時候13号院除了小汪家,也隻有兩三戶人家在這裡居住。
直到政府修繕了這所破廟,将主殿,偏殿,耳房整修的像個樣子了,才陸陸續續搬來了更多沒有固定居所的窮苦人家,漸漸變成了今天擁擠不堪的大雜院。
“就是因為小汪讓領導把我的戶口落到了這裡,等房管局開始确認每家每戶公租房房本,我便名正言順成了這間房的主人。他,真的兌現了給我一個家的承諾......”
程慧慧沒想到這個院裡人人憎惡的老太太,竟然還有這麼凄美的愛情故事;作為一個紀錄片編導,她内心狂喜不已,認為自己在13号院可算是挖到了“寶藏”!
她便趁熱打鐵接着問:“那您就再沒遇到合适的男人?”
“小汪走了,我心也跟着死了!”曾老太太搖搖頭說“好在後來老天爺給我送來了小飛,我也不枉來人世上走了一遭,畢竟讓我做了一回母親!”
“您這兒子是從哪抱養的?”程慧慧問。
“有一年大冬天我下夜班回來,在這條胡同東口,看見了被一條小被子包裹的小飛,他那會兒應該還沒足月,也不知道被家人遺棄在這雪地裡多久了,孩兒凍的渾身青紫,奄奄一息......”
曾老太太說她絲毫沒猶豫,趕緊把這個快要凍僵的嬰兒緊緊抱在懷裡,帶回到家中。
“這孩子跟我一樣,命不好!可他命大!”曾老太太苦笑道“剛出生不久,就被家裡人扔到大冰天雪地裡,沒凍死;等他長大了又差點挨了槍子,要不是我給他報戶口,稀裡糊塗說了個出生日子,那年核對他歲數幸虧還差兩個月成年,要是我把生日給他報早了,他當時可就小命不保了!”
“大媽我說句話,您可别不愛聽啊。”程慧慧賠了個笑臉,說“咱先不論你兒子是不是當年兇案的兇手,我可聽說他當年,在你們南城地界可是誰也惹不起的‘小霸王’......”
“你知道個屁!”程慧慧這句話惹怒了曾老太太,她一拍桌子說“小飛小時候多乖,多懂事你知道嗎?他後來為啥變成了那個樣子,你一個外面來的臭丫頭又了解他多少?!”
“大媽,您息怒!”程慧慧趕忙給老太太合十作揖,說“我也就是聽了一耳朵,到底咋回事兒,當然還是您這個當媽的最清楚不是!”
曾老太太看了一眼程慧慧,點了點頭說:“我請你幫小飛,是得多讓你了解了解我兒子,要不然你也好,你當大官的爸也好,聽了那些狗娘養的一面之辭,硬說他就是個十惡不赦的小混蛋,嘴上不說心裡也會含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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