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裡燈火通明,胡夢蝶的病房已不許進入,醫生在裡頭搶救,護士匆忙進出,白色身影在深夜燈光下影影綽綽,晃得人心驚。霍仲亨已經派出人去車站,隻待薛晉銘一到便即刻接他過來……壁鐘一點點滑過,長夜漸逝,護士進出病房間神色凝重,壓在人心上的不祥之感越來越重。廊下燈光昏黃,照着窗前念卿憔悴容顔。窗外雨仍未停,天色卻蒙蒙發白,不覺已是淩晨時分。霍仲亨走到她身後,将她輕輕攬了,&ldo;天都亮了,你也歇一歇吧。&rdo;&ldo;你要走嗎?&rdo;念卿回過神來,蓦地将他衣袖拽住,切切地望住他。&ldo;我今日還有要緊事,這裡會留人陪你,你不要太擔心……薛晉銘也該趕到了,她應能等到他的。&rdo;霍仲亨将她冰冷手指攢在掌心暖了暖。她抓住他的手,一時間心慌意亂,脫口道:&ldo;你不要去,我不要你再做這些事,你哪裡都不要去……我們回家去好不好,仲亨,好不好?&rdo;他蹙起眉,&ldo;念卿,不要傻。&rdo;念卿哀哀地望住他,&ldo;仲亨……我很怕,你知不知道我一直都在擔驚害怕!&rdo;他看着她,沒有言語,隻是沉沉歎了一聲。身後傳來大夫的語聲,&ldo;夫人‐‐&rdo;胡夢蝶病房的門打開,主治大夫站在門邊,一頭大汗地摘下口罩,似有話同她講。念卿望向病房,又回頭看仲亨,想要去看夢蝶卻又抓着他的手舍不得放開。霍仲亨笑了笑,替她掠起鬓旁散發,&ldo;我又不是去沖鋒陷陣,有什麼好害怕。&rdo;他将手輕輕抽出,在她後背拍了拍,&ldo;去吧,去陪陪她。&rdo;念卿看着他轉身掉頭而去,大步走得匆匆,似乎将她的神魂也抽去一并帶走。大夫看着神容憔悴的霍夫人,有些艱難地開口,&ldo;夫人,我們已盡全力施救。&rdo;念卿靜了一刻,緩緩問:&ldo;你是說,她已不能好了?&rdo;大夫點了點頭,&ldo;藥力已不起作用,恐怕随時都會挺不過去。假如病人還有心願未了,我可以為她注射強心劑,令她能多撐一時,但也隻是一時的事……&rdo;雨水濺落窗沿,灰白天際被雨雲壓得很低。念卿轉頭看向壁上挂鐘,出神地看了一陣,方才輕聲道:&ldo;好,多謝你。&rdo;大夫默默将病房的門推開一線,屏風已撤去,躺在雪白c黃單下的胡夢蝶消瘦蒼白,臉上血色褪盡,濃密黑發襯在臉側……她一動不動,看似睡得平靜,卻在念卿走近時,微微睜開眼來對她笑了一笑。念卿握住她的手,俯身在她耳邊輕聲道:&ldo;天已亮了,他就要到了。&rdo;胡夢蝶臉上泛起異樣紅暈,長長睫毛撲扇,真如栖留在臉上的蝴蝶一般。她睜眼定定望着念卿,目光溫柔,良久微弱一笑,&ldo;他們叫你&lso;中國夜莺&rso;,他是不是也愛聽你唱歌?&rdo;她說出這句話來,竟沒有喘息斷續,目光也更有神了些。念卿心下凄恻,隻怕這已是回光返照之象,便握緊她的手,輕輕笑道:&ldo;我許久沒有唱過了,要不要唱一段曲子給你聽,你愛聽什麼?&rdo;胡夢蝶目光如水,癡癡道:&ldo;銀c黃淅瀝青梧老,屧粉秋蛩掃。&rdo;這是飲水詞中一阕《虞美人》。&ldo;銀c黃淅瀝青梧老,屧粉秋蛩掃。采香行處蹙連錢,拾得翠翹何恨不能言……&rdo;柔婉低回歌聲如清泉涓流,一字字,一聲聲,道出惆怅情愫,&ldo;回廊一寸相思地,落月成孤倚。背燈和月就花陰,已是十年蹤迹十年心。&rdo;胡夢蝶含笑聽着,秀眸似合未合,恍然有癡醉之色。&ldo;那時候他總愛纏着我唱曲給他聽,我唱得也不好,他卻聽得十分高興……最愛聽便是這十年蹤迹十年心……他才那麼一點兒歲數,哪裡懂得是什麼意思……如今算來,自他離家也……也已有十年了。&rdo;胡夢蝶曼聲絮語,笑靥淺淺,臉頰泛起異樣潮紅。念卿眼前已被淚光模糊。&ldo;十年又如何?&rdo;這低啞熟悉的語聲自身後傳來。念卿一驚回首,看見額發微亂、一臉奔波倦色的薛晉銘站在門邊,臂上搭了大衣,目光隻望着c黃上的夢蝶,&ldo;便是再過十年,你還是那隻笨得要命的小蝴蝶。&rdo;胡夢蝶睜開雙眼,眸中異彩流轉,晶瑩如琉璃。他走到她身邊,俯身将她扶起,緊緊擁入懷抱,&ldo;小蝶。&rdo;她如瀑黑發從他臂彎散落,身子輕軟如絮,仰了臉癡癡看他,神色恬美如在極樂之境。臉頰上如霞紅暈在這一瞬美到極緻,隻短短一瞬,那紅暈便急劇轉淡轉黯,變為慘敗的死灰顔色。她卻仍笑着,斷斷續續道:&ldo;你說……要娶我……我沒有忘……&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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