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哥第一次發現他對我疏于關心是在我夢遺的那天晚上,當時我害怕被他發現,偷偷溜去廁所,但他還是發現了,我還記得他漫不經心地逗我,說我“尿褲子”。——事實上,呂新堯說,他當時其實有點訝異,在他的印象裡,我還是小學生,可我那時早就念初中了。
我明明天天在我哥眼皮底下,原來他都不知道我是什麼時候長大的。然而回想起來,我哥那時才多大,而且他是第一次當哥哥,誰生下來就知道怎麼成為另一個人的哥哥呢?我不怪他。
吹風機嗡嗡的,一股暖流直沖進耳朵裡,有些癢——不單是耳朵。
我仔細地打量我哥在南汀的住處:藍窗簾,赭色的木衣櫃,小沙發,一套桌椅,桌上有幾張攤開的報紙(南汀日報,我哥當時替日報社幹活),一張單人床。我哥的床,我記得很清楚,它的床單、被套、枕頭,什麼樣的花色、厚薄、大小。剛好夠我和我哥同衾共枕。
真像是偷來的一個晚上,我覺得很驚險,一顆心患得患失的。我哥為什麼來找我?假如他沒有打開存錢罐,假如他沒有來……不,南汀那麼大,遍地都是人影,即便來了,遇見的幾率又有多大呢?碰不到,知難而退,就不來了。
然而他來了。
燈熄了,就像回到了白雀蕩的雜物間,我把自己擠進我哥懷裡,跟他說話。
我從小就是個膽小鬼,但是那天呂新堯卻對我說,你不是膽小鬼,你膽子很大。
他說:“你怕我,你還敢離家出走;離家出走了,還敢回頭跟蹤我。”我想我不是離家出走,因為我把我哥帶來了。
憋了好久,啞巴也憋成話痨了,原來我和祖母一樣絮叨。久了我哥嫌我吵,用手捂住我的眼睛,讓我睡覺。我對他說我睡不着,其實是不敢睡。我經常做夢夢見我哥,夢裡的事,醒來就不算數了。
“哥,你還會走嗎?”我問。
空氣寂靜得像睡着了,我看不見我哥,又惴惴的,心跳得很不安,被我哥的聲音安撫。他回答說:“我是你哥,不會丢下你。”
其實他是想丢下我的,因為他的弟弟一碰見他就會變成神經病;但是他又做不到,因為他發現神經病到死也離不開他。這是一個缱绻的死扣。
而這些當時我是不會懂的,因為不懂,所以有很多問題沒弄清楚。
我知道我哥來南汀是因為我了,可他為什麼找到我又推開我、明明沒走卻告訴我要離開?我哥不說,我就不追問,我知道就像我把他當成我的秘密一樣,現在我也是他的秘密。
不管因為什麼,反正他不會丢下我,反正我不放過他。
“不隻是哥哥。”我心裡想,也這樣說。我哥一定也清楚,我們早就逾矩了。
第二天早上我哥去報社,我回星河,一整天我都很興奮,等到下班,我又回到我哥那裡。在南汀的最後一段時間,每天晚上我都是在那裡度過的。在我哥的屋子裡,我們一起做過很多事。
我哥喜歡玩我的舌頭,他的手指就是誘餌,釣魚一樣勾引我,在舌尖輕輕地撓;舌頭吐出來,他就夾住,一撚,又吃回去。我猜我哥以後一定喜歡養縮頭烏龜,下次他生日,我就送烏龜給他。
我咬過我哥,咬他的喉結和肩膀,咬他硬梆梆的鎖骨,巴不得把他整個兒地拆吃入腹。但我哥是個白骨精,哪兒都不好下嘴,硌得我牙疼。——可白骨精也有軟肋罷?
“軟肋”卻那麼硬。(……)
最難以忘懷的第一次,也在這張床上,就像我第一天跟我哥回家的夜晚一樣,我哥替我洗了頭發。
頭發吹幹了,鏡子上面濺了水珠,我哥的指頭上也有一點水珠,他把它擦在我的嘴唇上。一抿,手指就含進去,我咬他的手指,不放過他。
我哥垂下眼睛看我,他不阻止我咬他,我自己就不咬了。不咬又牙癢,既然我哥說過我膽子大,總該做一件破格的事兒把罪名坐實。我含怨含怯地問他:“哥,你結婚了嗎?”
我哥的眼睛烏灼灼的,心明眼亮,怎麼會看不出我的試探?我既想知道,又有點怕,他一定看穿我了,但卻還把答案告訴我。
“沒有,”我聽得真真切切的,他說,“你覺得我應該跟誰結婚?”
梅青青。我心裡登時冒出這個名字,但我望着我哥的眼睛,心跳怦怦然,對他說:“你跟我結婚。”
求婚說一遍不夠,我怕他拒絕。他之前就說過,難道他能娶我嗎?如果他要孩子呢?我有點着急:“哥,你跟我結婚!你把我娶回家。我給你生孩子好不好?”
我口不擇言,撒了一個圓不了的謊。太大膽了,說完我自己也怔怔的。不清楚一切是怎麼開始的,我被壓在了那面淋濕的鏡子上,呂新堯的手摟住了我的腰。我感覺到後背的撫摸,像撥弄一把琵琶,泠泠的,我有點發顫,舌尖冰涼的,被我哥銜住……喘息相聞的一刹,緊貼着,身體也跟着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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