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處不甚寒,血肉熱的人自然去不成。李光弼瞥過一眼這些昆侖人,見青兒躺在濕草上還未轉醒的陣勢,不覺意料到昨日下的藥重了,便對正隔着木樁搖拽青兒的阮娘說道:“先帶上她,我們出去。”
見阮娘跪在地上壓根沒理他,李光弼向身後守衛一勾手,指了指青兒,等守衛進牢房,跨上青兒,阮娘一摸她鼻均勻熱息,才摁下心來,再往裡探,确實沒有柳蘊厄。
“你還在看什麼?”人已經搬出來了,李光弼見阮娘疑神疑鬼地瞧來瞧去,假意不明白開口。
拿絹帕擦了擦自己臉,阮娘慌張瞥過他,快步走向牢房口跟上守衛,說道:“沒事,隻是覺得這些昆侖人可憐。”
李光弼胡子抖了抖,突然生出一抹笑,見她走遠了,瞧着她在光底下的背影輪廓,恍惚又回到初見時,在史家她急急忙忙打翻一壺酒在自己衣服上的情景,而後道歉也是這般匆匆掠過,隻留個纖苗身影給他,少年心口打開,請進一個姑娘。李光弼心心念念告訴兄長,哥哥說自己為他受苦太多,必定幫他娶心愛之人,可一場安史之亂爆發,一切因果全亂了。
阮娘見他還未跟上,忖度是不是太刻意,見青兒還未轉醒也松了松心,怕她醒來亂說一通安衾思他們的行蹤。
她在光裡走着,影子身體緊緊連在一起。李光弼仍站在見不着光的陰暗牢獄裡,擡眼瞧她腰間也不似原先袅娜,翠衣腰帶微微凸了出來,而她的肚裡曾懷過一個孩子,可這個孩子不是他的。閉眼在睜開的一瞬,門口除了一個守衛再無他人。李光弼走到那人身旁,藏在黑漆漆的門欄旁,伸出一隻指側長滿繭巴團的手,将手中沉甸甸的銀子給了守衛,輕聲說了句:“勞煩你們幫友人走了。”
守衛俯首接過,擠滿笑意悄聲說道:“幫大人做事,是小的福分,馬匹和糧食都給他捎上了。”守衛還想說兩句,低頭時瞧李光弼兩腳踏開,已然要走,連忙閉嘴。直起背時,看牢房裡一雙雙眼睛将他盯着,臉色驟然倒轉,唬了他們一句看什看,砰地将門關了。
枯木枝頭雀鳥歇,偶爾飛來兩隻踩過小溪,鳴出莺莺婉轉的喉音。叢林樹高,山間飛獸倒也怕日頭曬,紛紛躲在綠葉蔭下乘涼,倒有兩隻金毛猴子不停在樹上蹿來蹿去。唐零兒小臉蒸地紅撲撲的,額角發絲沾染薄汗,她卻不敢提絲絹去擦幹淨,眼皮像會流動似的,身下馬兒一動,她吓得眼軟,也不敢趴在馬脖子上,等馬兒乖乖不動了,她又鼓起勁睜圓眼,微微拽着缰繩,小聲說了句:“駕……”
易宣教了她一柱半香,嘴像含進煙,口幹舌燥地緊,見孺子還不可教,無力摸了摸馬兒鬃毛,擡頭對唐零兒說:“姐姐,放它一馬好不好。”
唐零兒險些腳又從馬镫裡滑開,哎喲喲身子就要往一邊倒,幸好易宣擡手将她扶正,眼一瞥瞧安衾思已經沒在溪邊洗臉喝水了,反而倚在她面前不遠的樹身上,長指撇開她下巴的水珠,洗去塵埃,一張瘦長臉上是鼻子是眼,骨形略深,特别是眉峰眼窩一高一低,隐隐看去還真不像中原人。唐零兒看她兩濃眉倒挂上挑,眼含兇光盯着自己,眼下易宣又這麼說她,更覺顔面盡失,反倒破罐破摔,放聲嚷道:“你們都離遠一點,免得我等會摔了砸了你們去。”
易宣聽言立馬躲開幾步,以為她要放開束縛馳騁叢林,笑道:“遠了遠了,你快些開始吧。”
汗水紮眼,唐零兒也不敢擡手去擦,一時前額後背涼涼,見大家都沒說話,唯有幾隻鳥像也給她助興似地一唱一歇,安衾思也沒看她,擡頭不知又是在看什麼。撅嘴咬牙,唐零兒兩手交叉握進缰繩,刮地她手心皮都火辣辣,一時又想到安衾思騎馬握繩一天多了,還加她這麼個累贅,自己也沒去關心她。單這麼一想,氣又下來了,可話已經放出去了。
“零兒,衾思都說了到城裡去買馬車,你又何苦大暑天的,快下來吧。”瑞沁的聲從唐零兒身後渡過來,她也不懂怎麼讓馬兒轉,倒是易宣替她接上話,說道:“别,别,必須跑一圈,要不剛剛教的都廢了。”
“這……”瑞沁慢慢靠近馬,等聽完易宣的話,又往回走。唐零兒懊惱卻不表現在面上,免得被人看去,她微微趴下點身子,已經預備好等會低點落地,攥緊繩,顫顫身叫馬兒起跑,它卻紋絲未動。
“左手抓鬃毛,右手抓馬鞍,你抖什麼抖,雙腿夾緊馬肚子,起!”易宣便說邊走近安衾思,露牙笑道:“對吧,師兄,你教我的,是這樣的哈。”
唐零兒咬着自己嘴裡皮子,聽馬兒籲籲喘了一口氣,馬蹄子也提起來,像是要動,她也不願耗時白費,正擡頭,就見從樹上蹦下來一隻猴子,飛身一躍坐在了馬脖子上,尖嘴猴腮朝她嬉笑,唐零兒呆呆忘了眨眼,坐下馬兒忽然亂動,前蹄後蹄又跳又踢,那罪魁禍首的金身猴子反倒嘻嘻蹦回樹上,和另外一隻猴子蹲坐在樹杆看她們。
唐零兒隻覺昨夜吃的粥正在從肚子倒流到嘴裡,甩開缰繩,就勢低身緊緊抱住馬兒脖子,哪管易宣說什麼别抱别抱之類的話。腦袋就像打鐵師傅手下的那塊鐵,咚咚直往馬身上撞,一身濃發也跟辮子似地甩在馬脖子上,那馬粗聲粗氣,隻想把脖子上的項圈甩開,後腿一蹬,唐零兒感受一陣阻力,隻聽瑞沁哎聲倒在草堆裡,馬踢在她身上,正好得力往安衾思倚靠的那棵樹沖去,唐零兒急忙叫道:“讓開,讓開!”
穩住身子,擡眼一瞧,哪看得見安衾思。
泥地掀開一道長痕,唐零兒閉緊眼睛,身子瑟縮小團在馬背上,已經準備好疾馳撞向樹。風熱辣辣穿過耳朵,隻聽馬揚天嘶鳴,前蹄猛往地上戳,除了手還挂在馬脖子,唐零兒整個人都掀飛,又重重落在馬背上。她唔地閉住嘴,睜眼一瞧,地面上的土像傷口裂開,從後到前,足足拉長幾匹馬的距離,馬仍在嘶叫,樹身離馬頭不過兩拳咫尺。
她也不敢立馬跳下馬,手抱馬脖子松了松,轉頭見安衾思竟将她剛剛甩開的兩條缰繩盤在手臂上,整個人往後傾,皺緊的眉目還未松,胸口起伏未平,等馬兒蹄子不煩了,她才喘氣微微松開缰繩,全程隻在自己看她時,才回了她一個眼神。不怕,唐零兒不怕。等馬兒徹底安靜了,安衾思才将缰繩松開,轉身便朝後走,這一刻,她怕了。
“衾思。”唐零兒小心踩到馬镫上,急忙跳了下來。她看見安衾思手臂上青筋暴起,雙手通紅,被叫那人卻沒回自己,她連忙跟上前去,看瑞沁倒在地上,捂住肚子,面流冷汗,唇色不複往常紅潤,易宣守在她身旁,衾思也蹲下去摸她的肚子,輕輕放上手,問她哪兒痛。
唐零兒憋住嘴,眼眶裡藏着濕潤,她也跟着蹲在瑞沁身邊,看了看安衾思放在她腹部的手,咽氣說道:“對不起,都是我讓你們受傷了,瑞沁,你還痛不痛,比剛才還痛嗎?”
瑞沁朝她搖了搖頭,整個人昏昏欲睡,邊笑邊他們說:“不打緊的,這點痛怎麼能叫痛。”
“恩恩,衾思,你呢,你的手呢,痛不痛?”唐零兒看她的幾根手指兩側都生出白色淺皮,伸手探過去正要覆在她的手上。
易宣見唐零兒好端端下馬,她們兩個沒上馬的倒受了些傷,眉頭緊皺都能把唐零兒掐斷,沒好氣說道:“能不痛嗎?瑞沁被踢飛了,師兄手心都磨出血了!”
關不住眼底的水,唐零兒一聽眼角就濕嗒嗒,慌張碰上安衾思的手背,安衾思卻将手迅速抽回,仿佛眼前沒她這個人,朝易宣和瑞沁說道:“應該沒事,但還是去醫館看看。”
四十六
從夷陵野外跋山涉水直上範陽,安衾思等人選得要麼是荒郊野外少行人,要麼是羊腸小道淳樸遊民。易宣沿路跟上他師兄的馬後,不遠處炊煙遙渺似有人家,便又夾緊馬肚子,叫唐零兒别擋住她的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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