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上,殿前司諸軍,前有金柄裡通外敵,後有張能丢失歲币,從上到下烏煙瘴氣,軍饷軍資關系國朝安穩、江山延續,他們也敢大肆貪墨,無法無天,藐視君上。”葉夔向梁帝拜下,“聖上,臣懇請聖上下旨,徹查殿前司諸軍貪贓枉法。”
權禦史中丞楊文仲對幾個台谏官使了個眼色,帶着大部分台谏官也跟着一道拜下,懇請皇帝下旨徹查殿前司。
禦史台勾當史安節眉頭狠狠一跳,台谏列班的這塊兒地上跪了一片,就隻有零星三四人沒有跪下了。
馬軍司和步軍司的管軍彭韶和李漸心念一動——若是呂師因此被撸了,下一個殿帥會不會就是自己?
兩人都很有上進心,都早就有取呂師而代之的想法,要不是為了不表現的太急功近利,他們都想跟着台谏的人一起跪了。
可惜,自己是武将,是三衙的管軍,文武天然對立,不好跟着文官一塊兒起舞。
呂師看着跪了一地的谏官,轉身對着禦座撲通一聲跪下,喊道:“聖上,聖上明鑒,臣忠心可鑒日月呐!”
聲淚俱下,涕泗流漣。
侍衛親軍馬軍司都指揮使彭韶眼珠一轉,出列,舉高笏闆向皇帝說道:“聖上,軍儲事關重大,臣以為不可武斷,罪人金柄的确私挪軍器,但并不能因為呂殿帥是金柄的上峰就認定也是同謀,否則這天下豈不處處都是冤案。再說歲币丢失之事還沒有查清楚,就算是張管軍失職,那與呂殿帥也沒有幹系啊。呂殿帥頂多就是識人不清、禦下不嚴而已。”
彭韶話落,呂師活撕了他的心都有了。
他殿前司都指揮使,朝廷禁軍最高将帥,他識人不清禦下不嚴,豈不就是說他是個廢物、不可堪殿帥職?!
“聖上。”李漸心裡一邊罵彭韶陰險狡詐尤勝文官,一邊撲通跪下,情真意切地說:“臣以為彭馬帥言之有理,呂殿帥就算識人不清禦下不嚴,也不能在沒有查清的情況下就将通敵叛國的罪名按在他身上,呂殿帥實屬冤枉,還請聖上明鑒。”
“請聖上明鑒。”列班的武将們見此情形,不管真心假意都一齊跪下。
梁帝雙手放在膝蓋上,半佝偻着身子,一雙渾濁的眼睛微眯起,耷拉松弛的眼睑與眼角的皺紋形成一個陰鸷的形狀,盯着丹陛下跪了一地的朝臣,不語。
這時,三司使王準出列,梁帝的眼角跳了跳,就聽王準道:“從永泰十年到十五年,國庫每年均收七千萬貫,官員俸祿每年兩千八百萬貫多,營造每年一千三百萬貫,河堤水渠山川固澤等每年一千二萬貫,軍費每年八百萬貫,其他雜項幾百萬貫不等。若有天災人.禍,糧食欠收,赈災救民花費無數。且每年都有難以勾銷的壞賬百萬貫之多……”
随着他的話,一筆一筆的賬詳細算出來,其中的虧空簡直讓人觸目驚心,朝臣們議論紛紛,殿上嗡嗡之聲不絕于耳。
最後,王準對梁帝說道:“國庫空虛,入不敷出,長此以往,國朝危矣。”
梁帝沉默了許久,原本放在膝蓋上不抖的手又控制不住抖了起來,連帶着他的身體也不可抑制地微微顫動。
一炷香後,禦座之上才傳來聲音:“王卿以為該當如何?”
王準道:“臣懇請聖上嚴查貪腐、肅清風氣、以正朝綱。”說着,彎腰拜下。
左槐向來與王準是一個立場,緊跟着說:“臣附議。”
三司官員第三個跟上,齊聲說:“臣附議。”
台谏不落人後,這次是由勾當官史安節領頭,道:“臣附議。”
殿上朝臣各懷心思,然在計相算的一筆筆賬面前也不敢旗幟鮮明地反對,并且為表忠心正直還得跟着一起“臣附議”。
梁帝注視着全部跪倒的朝臣,慢慢說道:“既然如此,三法司就好好查清楚吧。”
三法司官領旨。
随後梁帝一擺手,典儀唱退朝。
從紫微殿出來,左槐與王準走在一起,前者對後者搖搖頭,後者無奈一笑。
哪次不是他們要求嚴查貪腐,哪裡不是官家讓三法司查,哪裡不是推出幾個不痛不癢的替罪羊就不了了之。
朝政越來越不清明,就拿稅收來說,睿宗朝鼎盛時期國庫一年可收一億四千萬貫,到如今永泰年間竟隻能勉強達到睿宗時期的一半,其中能反映多少問題。
但問題是問題,解決是難上加難,官官相護,腐敗成風,局内的動彈不得,局外的無處施手。
兩人對視一眼,都搖搖頭。
呂師列班在宰執們之後,等宰執們都出去了他才走出紫微殿,陰鸷地回頭看了一眼彭韶和李漸,兩人一個與旁邊的人說話,一個垂頭把笏闆插腰帶裡,都不與他對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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