覺得官家是何心思?如今官家仍有北伐之念嗎?”
年前豐樂樓一聚,她試探過,對于聯蒙攻燕之議,趙韌不置可否,叫她心中懸空了幾分。人心易變,難道登基之後,趙韌也變成得偏安一隅不思進取了嗎?
“官家矢志不渝,滅燕勢在必行,但卻不是現在。眼下蒙兀兵強馬壯,野心勃勃,與大宋有北燕相隔,暫且相安無事,而一旦北燕不存,一弱虜滅,一強敵生,猶未足以為喜也。”
謝岑頓了頓,幾不可查一歎,“如今官家已不再是太子,他乃一國之君,萬事必以國體為先,不可再憑着少年一腔熱血而意氣用事了,戰與不戰,他自有思慮。”
裴昀皺眉不語,心知不錯,卻終究是不忿。
謝岑看出她所想,不禁搖頭道:“家國大事,豈是恩怨情仇一來一往這樣簡單。如今大宋不過隻是隔岸觀火,你便已如此不忿,屆時倘若有人藉機更進一步,我瞧你非要沖進這人家裡殺他滿門不可。”
如此話裡有話,聽得裴昀心生狐疑:
“何為更進一步?”
“韓齋溪雖死,朝中主和派卻仍是大有人在,”謝岑似笑非笑瞥了她一眼,“且瞧罷,江北狼煙四起,江南也逃不掉硝煙彌漫,這朝堂很快便會掀起一陣滔天巨浪了。不過,能趁機看出哪個是人哪個是鬼,也不失為一件好事”
大江滔滔,隔開關山南北,那廂烽火連天金戈鐵馬,這廂卻是春和景明歲月靜好。日子在裴昀手下長槍一挑一抹間流水般過去,臨安城繁華如舊,百姓安居樂業,一切看似甯靜之下,隻有那北方傳回的一封又一封加急密報,昭示着千裡之外有兵連禍結,龍戰玄黃。
二月,北燕遷都開封,惹得民心大亂,燕廷中主降派将領官員,兩河治下漢民、渤海、契丹族,紛紛揭竿而起,或向蒙兀投降,或裂土自立。
四月,蒙兀大汗赫烈以北燕背信棄義為由,禦駕親征,揮師南下,與遼東契丹軍結盟,兩路大軍同時伐燕,不到兩個月,相繼攻克薊、檀、錦等地,再次圍困燕京。
蒙軍久攻不下,對峙數月,改為紮營駐兵圍城打援,接連殲滅燕廷所派四萬人馬援軍,糧草盡數繳獲,不久後燕京果然矢盡糧絕,陷于孤立。
十月,燕京留守右丞相兼先鋒将顔承服毒自盡,左丞相抹撚棄城南逃,燕京城破。
赫烈得報,遣使勞軍,旋以車載府庫之實北去,隻留一城屍骸遍地,焦土成灰。自文宗遷都燕京,六十餘年,燕雲十六州之首,巍峨古城,再一次易主,落入關外異族之手。自此,黃河以北,河北、遼東、山東等地盡數歸附蒙兀。
消息傳至臨安,大宋朝中文臣武将無不歡欣鼓舞,拍手稱快,認為北燕雖未國滅,卻是氣數已盡,靖康之仇得報指日可待。
裴昀亦百感交集,然而在那一道又一道蒙燕戰報中,她卻注意到了一條不起眼的消息:
燕京城破之時,顔泰臨長子薊王顔玦下落無蹤,生死不明。
裴昀素來不喜謝岑,卻也從來不否認他的深謀遠慮,智謀判斷,大江南北的局勢果然被他言中。自蒙兀起兵攻燕,臨安朝堂之上對于是否乘勢北伐的争論便未曾斷過。
韓黨覆滅後,未免權臣獨大,重蹈覆轍,朝中設左、右丞相,二臣并立,相互掣肘。左相高壽朋,雖為當年韓齋溪一手提拔,卻是難得的能臣賢士,于趙韌繼位後整頓邊防财政出力不少。他乃是朝中主和派之首,其言蒙兀漸興,勢不可擋,其勢足以亡燕,如若北燕滅亡,蒙兀必定會成為大宋勁敵,古人雲唇亡齒寒,昔日北燕乃大宋之仇,今日卻是大宋之蔽,不如馳援北燕,與之财帛軍糧,以燕為屏障,禦敵于國門之外。以此拖延時機,強壯兵馬,以備日後與蒙兀兵戎相見。
右相鄧明德乃是當年東宮潛邸舊臣,與謝岑同為主戰一派,堅決反對高壽朋之議,主張北燕與大宋有不共戴天之仇,妄圖以北燕為蔽極不可取,兩國深仇累怨,北燕豈會甘心做大宋屏障?應趁北燕遭蒙兀進攻之際,停納歲币,出兵北上收複失地。一來可血靖康之恥,以報父君之仇;二來可振奮軍民戰心,一洗前次北伐失利之辱;三來也可占盡兩淮之地,以免蒙兀吞并北燕,其勢更強。
兩派各執一詞,唇槍舌戰,每日在垂拱殿吵得不亦樂乎,互指對方是叛臣賊子其心可誅,而龍椅之上的趙韌始終居中調停,從頭到尾不置一詞。
便在朝堂一片七吵八嚷烏煙瘴氣之時,裴昀親自上門拜訪了禮部侍郎陳修遠。
年初顔泰臨登基,陳修遠被任命為賀登位國信使,再次出使北燕,不成想遇蒙兀圍攻燕京,迫不得已滞留數月,一路曆經坎坷,前不久才得以返回臨安。“下官拜見侯爺。”
“陳大人不必多禮。”裴昀大步上前,一把将陳修遠托起,扶他在軟椅上坐定,“貿然來訪,是在下唐突了。”
比起數年前裴昀所見,陳修遠蒼老十歲不止。此番自燕京而回,更是大病一場,如今形銷骨立,青絲半白,寬大袖衫下仿佛隻剩下了一把骨頭。
“抱恙在身,是修遠失禮了。”陳修遠虛弱的笑了笑,雖形容憔悴,但舉手投足仍是不卑不亢,儒雅依舊。
“陳大人千裡奔波,為國盡忠,一路辛苦了。聽聞陳大人此番乃是主動請纓擔當使節,此等差事費力不讨好,陳大人年事已高,又何必身先士卒?”
旁人或許不知,可裴昀當年在燕京定南王府和親使接風宴上,乃是親眼所見大宋使節受到燕人何等侮辱,尤其是陳修遠甚至親眼目睹愛女橫屍當前,裴昀本以為他此生再不會再踏足燕土半步了。
“實不相瞞,當年下官一念之差,叫親女命喪燕人之手,多年來夜不能寐,悔恨難當。下官笃信蒼天有眼,北燕殘暴不仁,早晚有一天自取滅亡。下官要親眼見證北燕滅國之日,以慰小女在天之靈!”
說至此,陳修遠已是老淚縱橫,泣不成聲。
裴昀聞言亦不禁心中幾分唏噓。
“未免多叨擾大人休養,我也開門見山直說了。聽聞蒙兀攻燕之際,陳大人正在燕京城中,在下想向陳大人讨教蒙燕交戰詳情。那蒙兀赫烈用兵如何?燕軍是否當真不堪一擊,不複當年之勇?”
裴昀雖是主戰,卻也并非魯莽冒失,一味隻求快意恩仇,她想盡多了解,蒙燕如今兵力之勢,再來做出判斷。
陳修遠擦了擦腮邊眼淚,肅容道:“與那博爾濟大汗和斡哥泰大汗固守蒙兀草原傳統不同,新王赫烈飽讀漢家書籍,用兵有方,十分講究謀略,他賬下招攬了不少漢人幕僚,出謀劃策,他也能虛心接受。蒙軍素來不善攻城,可此番以圍城打援之策,攻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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