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秋君定定看着她。
他啞聲:“你莫要逼我。”
他這話說的,讓周圍人神色奇怪。
玉無涯則微微笑:“您試試看。”
永秋君眼睛極為細微地收縮一下,但他的冷硬心腸,經過整整一萬年的折磨,他已犧牲太多,再多的情于他,又有何益?
他便漠着聲音:“你知道萬年前的金鼎龜一族如何滅族,鲛人族如何滅族嗎?你知道你兄長為何死于無極之棄,屍骨不存,死前一點消息都沒有留給你嗎?”
玉無涯看着他。
她淡淡垂眼:“您曾告訴我,這些都是雲升公主害的。”
她停頓片刻,周身氣息微妙變化,在羸弱氣虛之餘,稍許凜冽。
她被陣法鎖着動彈不得,而若是熟悉她的人,會聽到她聲音的那一抹沙啞:“一萬年來,我正是一直懷疑這種說法,才堅持熬到現在。時間越往後,我越察覺當年您告訴我的漏洞滿滿的消息。
“雲升公主是魔,可我玉家是她的舊部。她若殺死我兄長,魔子于說為何反而對我一次次放過?我養了那麼久的小龜一去不複返,再次回到我身邊時,我發現他記憶全無,他壓根不記得他幼時被我飼養過的事。鲛人族的滅亡,若是那個鲛人少年引起的,最後您将他困在陣中用來折磨雲升公主,要說有仇,這仇也應該結束了。
“我曾無比相信你,但是……”
永秋君笑一聲。
他說:“你相信我,會讓你的弟子在長陽觀屢次作祟,将我的弟子哄騙走嗎?姜采夜闖長陽觀,試圖盜鏡那一夜的事,你事後連問你弟子一聲也不曾,一句交代也不給我……姜采對我諸多懷疑,從不信我,不斷挑釁重明與我離心……”
他聲音冷薄:“天龍長老,你從不信我。愛如草芥,是你說的,不是嗎?”
此言一出,衆人嘩然——愛如草芥?這是何意?難道永秋君和天龍長老……
圍觀一衆中,最為膽小的烏靈君輕輕嘶一口氣,呼吸便重了。生死不由他這樣的小修士控制,但愛恨情仇卻是他這樣小人物關心的。若不是懼怕永秋君,他當場就要掏出紙筆來大書特書了。
陣法中,玉無涯袍袖中的小龜掙紮着想爬出來,玉無涯牢牢地按住他,眸子一頓。
她清晰地想到很久以前,自己在空無他人的客棧中,評價過永秋君的愛恨。愛如草芥,過後即焚。深情如同演戲,遲到或早到,好像都沒什麼區别。
但是永秋君怎麼知道她說的話?
她說:“原來你一直記恨着我。”
——原來從很久以前,她和永秋君的關系,就走到了這一步。
在千萬年的時光中,在她試圖抱有期待的那些年,在她一次次去往長陽觀與他商量修真界大事的那些年,永秋君不冷不熱……原來如此!
這真是荒唐可笑。
玉無涯閉上眼。
問心陣發作,道心質問之下,她被心中酸澀又不平的情緒牽引。問心陣放大人道心上的瑕疵,稍有不慎便道心不穩。正是這種手段,才有可能催人堕魔。
而針對玉無涯的這個問心陣,毫無疑問,是永秋君親手布置的。
她心想,為了殺掉對手,永秋君已經徹底瘋了。
她努力抵抗着問心陣的作用,努力秉持道心,但她修為早已有了頹勢,陣法磋磨下,她面容更加慘白,唇下也一點點滲出血來。
周遭修士露出些許惶惑的神色。
永秋君見玉無涯面上浮起一層灰敗色,自然知道她的狀态如何。他靜靜看着她,目中的短暫死寂,并無人察覺。他的情感與理智徹底割裂,他厲聲:“玉無涯,你且看你兄長是因何而死的——”
他袍袖一揮,一重道法打向問心陣。
即使知道除了巫家人,沒有人有能力将過去情景重現世人面前,玉無涯也忍不住擡了頭,向煙藍色道光撲來的虛空方向看去。
她心裡明知道永秋君沒有巫家人的能力,但永秋君畢竟是仙人,而她又太想知道哥哥的死因,金鼎龜一族的死因,鲛人族滅亡的原因。她擡頭看去時,她袖中藏着的金鼎龜賀蘭圖,作為旁觀者,惶然驚怒。
誰也不敢說自己清楚仙人的真正能力。
賀蘭圖和玉無涯一樣。
所以賀蘭圖害怕永秋君真的讓玉無涯看到玉将軍一衆人的死因。這在平時無妨,玉無涯應當知道真相。但是在問心陣下,天龍長老若此時心境受損,豈不直接堕魔?
早已知道一切真相的他,怎能讓天龍長老受傷!
于是,在那重煙藍色道法打向問心陣的時候,在玉無涯仰起臉勉強看去的時候,賀蘭圖沖破了她對他設下的禁制,從她袖中飛出。衆人隻見到一黃色光飛出,在半空中化作一少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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