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都是這樣驕傲而膽怯的人,就連深夜躲在黑暗中,也無法說出一點柔軟的話,隻有遮住對方的眼睛,才敢露出真正的表情來。一片漆黑中,我聽見予舟的聲音,我熟悉至極的聲音,說着我無比陌生的話。他的聲音似乎有點生澀,又因為不習慣,而帶着一絲戒備。“我從十七歲那年,就開始喜歡你了,林湛。”“這個理由可以嗎?”驕傲當年學畫的時候,沐老頭給我們幾個學生講佛經,說人生最難得是放下,其中重點抓着我講,說我年少偏執,最容易陷入執念。我那時候不信,因為我覺得自己壓根不在乎任何東西,因為童年經曆,我的物欲很低,賺錢也隻是為了财務自由,我并不在乎别人的眼光,對名氣更是沒什麼感覺。怎麼看都是沐老頭這種又喜歡收集精巧玩意兒又講究吃的老頭兒比較六根不淨。唯一能成為我執念的,隻有一個紀予舟。但是我那時候想得很清楚。我喜歡紀予舟,我看見他就開心,我願意呆在他身邊,我就追着他跑。他願意讓我留下來,我就留,要是他喜歡的是别人,他不願意看見我,我就走,消失得無影無蹤。況且以紀予舟的身份和脾氣,要是他不願意我留在他身邊,我賴都賴不住。我沒想過還有中間狀态。予舟給我的那個理由,實在太過美好,美好得幾乎不真實,我也很想相信,但是如果一定要說我這二十六年的人生學到什麼道理的話,隻有一條——天上掉餡餅的事,從來輪不到我。我知道予舟也許沒有說謊,他是非常驕傲的人,冷漠而坦蕩,根本不屑于去騙任何人,就連商場上過招,往往也是以硬實力碾壓,最多用上一點金融手段。最好的結局,是他說的是真的。據說葉修羽小時候體弱多病,一次大病之後,葉家老太太親自還願,替他修了一座廟。要是予舟說的是真的,那我大概也得去修座廟了。最壞的結局,也不過是他騙我。也好,至少他為了留下我,不惜說謊。還是這麼好聽的謊。我向來守諾,他說了,我就信。這件事從此塵封,我永不再問。病好之後,頓時就忙了起來。不知道是不是邢雲弼真的在幫我們宣傳,還是時來運轉,店裡生意好了很多,賣出去幾套昂貴的定制餐具。賣得貴,要求也高,客戶都是腰肢纖細妝容精緻的年輕女性,我為此親自跑了一趟景德鎮。瑞瑞好不容易等到我病好,沒想到我馬上又是出差三天,急得眼淚汪汪,我回來給他帶了許多可愛的小玩意,他看也不看,癟着嘴坐在牆角玩樂高。我隻好把他抱起來,帶他去花園看花,慢慢哄他。孤兒院出來的小孩有很多特質,其中一項是沒有安全感,嬰兒小時候其實很需要跟母親的肢體接觸,這段時間甚至決定了成年之後的心理狀态和性格形成,我們不太有這條件,這也導緻我對肢體接觸的感覺比較奇怪,阈值很低,非常敏感,連擁抱都要做一番心理建設。我不希望瑞瑞以後也這樣。予舟就沒有這樣的感同身受,我對瑞瑞的補償性寵愛,在他看來用五個字就能概括:慈母多敗兒。好在最近他跟邢雲弼鬥得天翻地覆,沒什麼時間欺負瑞瑞。他幼稚起來是真幼稚,有次還被我抓到他帶瑞瑞看戰争電影,我說他,他還振振有詞:“我這是給林瑞培養男子氣概。”說起來,瑞瑞的名字還是他起的,我當初把瑞瑞從孤兒院領出來的時候,為了起名字天天翻字典,到晚上還在翻,予舟等了半天,實在不耐煩了,搶過字典扔到一邊:“就叫林瑞吧!”其實我那時候有想過瑞瑞姓什麼這個問題,我的名字是自己起的,瑞瑞跟着我姓林沒什麼意義,但是予舟默認他姓林,我也理解,畢竟事關繼承人問題。予舟今年虛歲二十七,紀家三代單傳,繼承人問題還沒解決,他家裡給的壓力應該不小,我和紀家沒怎麼接觸,也不太清楚。也許以後要找代孕,紀家幾代家業,沒那麼輕易讓給外人。當然,前提是到那時候我們還沒離婚。-予舟晚上九點回家。自從那晚說完那句話之後,他這些天整個人都有點兇巴巴的,可能是心虛,也可能是不好意思。外面下雨,他進門就脫外套,扔給傭人,問我:“有東西吃嗎?”我有點驚訝:“你沒在外面吃飯嗎?”他皺着眉頭,不是很想說的樣子,傭人擺了晚飯,我晚飯的時候光顧着哄瑞瑞,自己沒認真吃,也坐下來陪他吃一點,他吃了兩口,臉色很冷:“真難吃。”我知道他是借題發揮,心裡想笑,臉上還得忍着:“要不我給你做個菜?”“做什麼?”“家裡好像有金槍魚,我給你煎一下?”予舟一臉不為所動。“做快點,我餓了。”-其實家裡吃的東西挺多,老宅那邊對他也是操碎了心,一周兩三次,送過來許多昂貴的食材,都是廚師在做,我不太敢動,做壞了太浪費。予舟吃魚,我燙了幾隻牡丹蝦,在旁邊慢慢剝。“怎麼樣?這個味道紀總還滿意嗎?”我故意逗他。“還行。”紀家一整條魚送過來,廚房本來是準備明天做的,為了這個,又特地把廚師叫過來切魚——我以前也切過一次,廚師心疼得要造反。“感覺煎過頭了,中間應該是紅色的才對……”我低着頭剝蝦,忽然一柄叉子叉着魚肉遞到嘴邊來。我怔了一下,看他一臉認真盯着我,隻能張嘴吃了。予舟挑起眉毛。“怎麼樣?還不錯吧。”明明是我做的,他反而驕傲起來了,真是不講道理。-“明天陪我去個地方吧,予舟。”“去哪?”“我想回方舟看看。”方舟是收養我的那家孤兒院的名字,這家孤兒院最開始就是一個天主教神父建立的,裡面在照顧小孩的,都是上了年紀的嬷嬷,信奉天主,一輩子不結婚的。我從那出來,卻并不信教,我是無神論者。我一年大概會回去兩次,給他們帶一些東西和錢過去。不過我這次回去不是為這個。這次回去,我有些問題要問問院長。訓誡其實早在很多年之前,還沒遇見紀予舟的時候,我就想過這個問題了。我并不想知道我的父母是誰。我是不太信苦衷這種東西的,做了就是做了,抛棄就是抛棄,找到他們又怎麼樣,難道一起抱頭痛哭,前塵從此一筆勾銷?我從小被人說聰明,也确實是聰明,聰明得過了份,誰也騙不了我,就連我自己也騙不了自己。所以我沒法原諒任何人。-方舟還是老樣子,十多年沒有翻修過,和我印象中别無二緻。我記得我小時候常常躲在教堂裡看穹頂上那些幹裂開口的壁畫,大概那就是我對于繪畫的啟蒙。院長嬷嬷是個幹瘦的老太太,戴着眼鏡,常年十分整潔,我小時候很怕她,因為她很嚴厲,責罰我們是用一塊窄窄的木闆打手心,一邊打一邊念聖經中的訓誡,每次的罪名都有理可循。紀予舟是第一次陪我回這裡,用批判的眼光到處看看,我知道他挺看不上這裡。紀家自己也做慈善,他們不叫孤兒院,叫兒童院,寬敞明亮,有專門的玩具房,一個個穿着嶄新小洋裝,每年跟公司派來的代表合照留念。司機在往下搬東西,都是食物跟書本,我小時候就缺這兩樣,暫時想不到别的。又下起雨來,予舟打着傘站在旁邊,瑞瑞難得不怕他,也牽着他的手站着,予舟太高,瑞瑞牽着就有點吃力的樣子,不知道為什麼竟然沒松開手。東西都搬好了,我跟院長打聲招呼,帶予舟在方舟裡四處轉轉。小時候覺得這裡的房子高,又黑又空,現在看看,其實低矮破舊得很,許多小孩子小心翼翼地躲起來偷看我們,也有膽大的,在走廊裡追着跑,有的連鞋子都不穿,估計被院長看到又要拿出木闆來。“我小時候就睡在這裡。”我帶他看我小時候睡過的宿舍,瑞瑞大概不記得以前在這裡的事了,也從我懷裡探出頭看。“爸爸,這裡髒髒的。”瑞瑞知道不禮貌,湊在我耳邊輕輕地告訴我。我笑着親了親他。瑞瑞的臉頰白嫩軟糯,帶着一點奶香味,這一點香味足以提醒我,我不再是那個無能為力的小孩子,我終于渡過漫長的少年時光,變成強大的成年人,并且可以保護像當年的我一樣的瑞瑞。“爸爸就是在這裡長大的啊。”我笑着告訴他:“所以爸爸小時候也髒髒的。”予舟的興趣點很奇怪。“哦,有照片嗎?”其實我也有段時間,很狂熱地想追尋予舟小時候的樣子,那時候我們剛結婚,我滿心想要和他一起開啟新生活,貪心不足,連他遇到我之前的時光都不放過。“院長那應該有,我們等會去問問。”因為吃了飯過來的,招待我們隻是兩杯水。這裡都講究苦修,什麼東西都缺,自然沒有點心招待,好在院長房間裡很幹淨,這裡的嬷嬷閑暇時間都做手工,連茶壺都要用毛線打個套子來套上,予舟第一次見到這種做派,盯着那個茶壺看了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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