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哭,他也在流淚,流着淚捶打自己,反複說着他錯了...求我再給他一次機會。”林白露目光渙散,刻意回避着細節會帶來的痛苦,“我突然想到了自己是主播,我不能報警,不能毀掉我的工作,回撥過去了電話,對警察說夫妻吵架一時沖動。”
“這件事你當時有告訴你的父母嗎?”
“我沒有父母。”林白露将酒杯放在了扶手椅上,“父母很早就因為車禍離世了,是我的哥哥和他的妻子将我養大成人。”
“你和他們的關系怎麼樣?”蘇麥問着想到了周雁辭。
“我就像他們的親女兒一樣,他們待我很好。”
“那你有和他們在這件事上溝通過嗎?”
“沒有。”林白露搖了搖頭,提到了家人,她的嗓音開始難過,“不能再麻煩他們了,不忍心看他們為我操心...你知道嗎?我以為我哥不會老的,可這周末我看見了他頭上的白發,已經多到數不清了。”
林父林母從未覺得林白露是“麻煩”,可林白露倔強重情,始終對還不完的養育之恩感到虧欠,一直以來她都隻想成為他們的驕傲,而不是負擔。
蘇麥點點頭表示理解,不做評價,希望她能逐漸打開心房,“你愛你的丈夫嗎?”
常年采訪,林白露精曉話術,蘇麥所有的反應她都可以預料到,她沒有正面回答這個問題,“他向我求婚時,對我說了一句話。”
“他說...白露,我會給你一個家。”
“我相信了,他也做到了,我們的家豪華、奢侈、富麗,家裡擺放着有好多好多古董。”林白露的手指沿着杯口一圈一圈繞着,嘲諷地說道。
“可笑的事情總是很可悲。”林白露突兀又苦澀地笑着問,“什麼是愛呀,我早就分不清了。”
蘇麥微微張口,卻又合上,欲言又止衡量着對話進度。
“我知道你下個問題想問什麼。”林白露将酒飲盡,上半身下壓,彎腰把空酒杯放回桌子上,她保持着這個折疊的姿勢,視線落在地面上說,“想問我為什麼不離婚,對吧?”
蘇麥手中的筆停下,她意識到自己在這場對話中沒有主宰權,不是她能問出些什麼,而是林白露在自我剖析與審視,她能察覺出,這個女人的自我問答一定早已有過無數次。
“有個前輩和她的丈夫離婚了,消息放出一周後,前輩就被迫調到了幕後。”林白露望着地毯上上花紋的走向,“那天之後,前輩的名字忽然變成了‘離婚主播’。”
林白露的聲音越來越緊,越來越啞,像是肺部被壓扁到完全貼合,沒了空氣,“我的工作就是我的所有。”
她說到這裡,咬字堅定,“我可以一生不幸福,但絕不能允許自己失去熱愛的事業。”
“被家暴的女人?”林白露的手腳都涼透了,酒沒有起絲毫作用,“我比誰都清楚,當人們知道了這件事的後果。”
“我事業上的努力與付出,都統統會被活埋、抹殺、忽視。我隻要每出現一次,人們提起的不是主播林白露,不是新聞人林白露。”
“而是用着恍然大悟想起來什麼的口吻,輕浮地說,‘林白露啊,就是那個人,被家暴的女人啊。’”
“我的名字會被永遠剝奪掉。”
蘇麥盯着林白露重新支起了上半身,本隻是一個微小的動作,她卻覺得林白露用盡了全力。
她在用盡全力直起脊梁。
蘇麥看着她擡眸直視自己,她溢出淚水的眼眸中,有着女性身上少見的狠态,一種對自己命運冷酷的兇狠。
“這龌龊的一切,是我的尊嚴與秘密。”
嘴上滲出的血,在無助的話語聲中染紅了整個唇,一顆晶瑩的淚珠從她的臉頰滑落,在地毯上濺出一朵殘敗的淚花。
她美得讓人心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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