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白石頓時更不是滋味,坐下便道:“父親何必忙這些瑣事?”
“我的孩兒曆經百年,修為有成,怎麼能算瑣事?”蕭鶴炎親自替他斟茶,言語間笑意晏晏,“若是常人家中二十歲就加冠成人,白石,有些話仍然希望你明白。”
蕭白石勉強一笑:“我明白的。”
他像突然被拷上了枷鎖,蕭白石面對父親,前所未有的無措。
目光微微避開了蕭鶴炎時,蕭白石聽應長風道:“難得一聚,也别多想了。”
應長風的語氣如春水化凍裂開的冰面,雖然聽着冷漠,卻并不像以前那樣疏離了,蕭白石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不錯,咱們就當今日是一起喝喝茶,談談天。”蕭鶴炎接口道,“四下都是和你玩得好的同門,一會兒為父說完事便走了,留你們少年人去瘋——我準備了幾壇瓊花釀,今日準破戒!”
此言一出,以謝雨霖為首的弟子們放肆歡笑,“多謝師尊”之語不絕于耳。
蕭白石總算也輕松了一些。
他隔着一條長桌看向應長風,對方低垂着眼眸,修長手指拿起青瓷茶杯仔細端詳。那淡青的顔色就像他穿過的衣裳,與他更是相稱極了。
在父親面前蕭白石沒敢一直盯着他看,隻偶爾匆忙瞥一眼。
似乎知道他的行為,但應長風極為放任,鴉羽般的眼睫偶爾翕動,那目光便随之閃爍,不知在看向哪裡。他自來了翠微山後第一次與蕭鶴炎同席而坐,兩人之間離得極近,應長風也沒有要故意隔閡,可就是明眼人都能看出他們并不像傳聞中道侶該有的樣子,連一向百無禁忌的謝雨霖都不開玩笑了。
茶會起先無酒,在座的除了應長風又都是已經開始辟谷、或辟谷多年的道者,隻給他準備了些山間瓜果暫時填嘴。
“來,白石。”蕭鶴炎朝他招招手。
蕭白石不明就裡地坐在蕭鶴炎身後的位置,還沒問什麼,那人從袖間摸出一樣物事遞過來。他接過一看,卻是個鎖的模樣,上面刻有祥雲蓮花,用一條細細的金鍊吊了起來。
“父親,這是您新做的法器嗎?”蕭白石拿起來透過陽光,沒有發現任何靈力的痕迹,就是普普通通的鎖。
蕭鶴炎失笑:“不,這是民間的長命鎖,用以給家中新生孩兒祈福的。”
他聽了這話後,起先那些由于身世而來的迷霧與煩擾淡去一些。緊緊地握住那把鎖,蕭白石心說:盡管不與常人一樣,卻也待我沒有任何分别,我既是他骨血所養,他當然是我的父親。
其餘人正各說各話,無人在意這邊的交談,蕭白石道:“那天……我隻是一時腦熱,您隻是告訴我而已,沒有……沒有别的意思。”
“好孩子。”蕭鶴炎難得順過他的頭發,溫聲道,“為父對你的期待不多,隻要你能知足常樂就好。不論如何,為父始終對你的心如初;你是我的孩子,這件事也從不因為任何而改變。”
那些罅隙仿佛就這麼悄無聲息被填滿,蕭白石“嗯”了一聲。
蕭鶴炎道:“此物在今天送你,是想告訴白石你在父親這裡永遠是個孩子,随心而為,不必顧慮俗世紛擾。貼身帶好它,從此什麼就不用怕了。”
這些話蕭白石從未聽他說起過,這時有了此前的告知再聽,又是别的滋味。那些委屈、苦惱和怨恨仿佛突然再也沒有了。
他感激這句“如初”和“随心而為”。
蕭白石眼圈微紅,但他到底沒落淚,隻順勢将頭埋到蕭鶴炎肩膀,再開口,卻喊了一聲爹。
“得了。”蕭鶴炎讓他坐直,“你少時都不愛哭,現在怎麼還越長越回去了?日後練功修習不可懈怠,男兒立天地,終歸要對得起自己才對。”
蕭白石道:“一定。”
氛圍溫情而柔和,父子二人又說了幾句家常後,蕭鶴炎起身離開,遁去了空山朝暮後山深處。
因為他的離開空出了位置,應長風卻沒有走。
其他弟子已經由謝雨霖張羅着去開那幾壇瓊花釀,蕭鶴炎的私釀是由翠微山上的百種繁花入酒,再以清泉為引足足五十年方成,平時輕易喝不到。本就沒有斷情斷念的青年們得了放縱的機會,非得一醉方休。
他們吵吵鬧鬧,襯得茶桌邊安靜非常。
蕭白石收好了那把鎖,看應長風一眼後大膽道:“公子不……不回去嗎?”
“天色尚早。”應長風對他溫和,話語中也透出十足的耐心,字數不多卻足夠讓蕭白石越發得寸進尺。
他默不作聲地往應長風那邊挨,見他沒有躲避之意又道:“我以為你不會來。”
應長風道:“是喜事,解了禁來走走也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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