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季夏,微雨沾濕。
淩晨時分,皇城内苑裡出現了一群人影,李隆基攜貴妃玉環、太子李亨,宰相楊國忠、内侍高力士、以及部分皇子皇孫、宮人準備逃離長安。
随行護駕的,是禁軍龍武大将軍陳玄禮,還有他率領的六百多名禁軍兵士。
趁着夜色,千餘人悄悄啟程,棄城而逃,丢下滿城百姓和祖宗基業而入蜀避禍。
離宮之前,李隆基在延秋門前回揮淚,愧不能言。
昨天還下诏說要親征,今天就逃去蜀中避難,他實在無言面對父老百姓。
為了彌補良心上的愧疚,他下令将國庫的财貨完整留存下來,以避免安祿山搜刮百姓;過了渭水,他還阻止楊國忠放火燒橋,要留給百姓逃生之用。
雖然這些愛民措施,已經于事無補。
九重城阙煙塵生,千乘萬騎西南行——李隆基不知道,他這一走,就此走上了帝王末路……
馬蹄哒哒,車輪滾滾,一路上,貴妃和皇帝同乘一辇,始終未一言。
李隆基以為玉環被吓壞了,輕聲安慰,隻說到了蜀州就帶玉環回她的家鄉看看,順便祭拜她的雙親。
玉環也不說話,隻是靜靜地依偎在他的懷裡,隔着飄蕩的轎簾看着外面的迷蒙雨色……
這些年除了皇城,就是骊山,玉環很少出遠門,今日匆忙踏上逃難之旅,讓她恍惚有種似曾相識之感……
她隻覺得,生命深處的有些記憶正在複蘇……
其實這些年,玉環一直覺得自己似夢非醒,像是置身一個巨大的夢境裡。
這夢境像那霓裳羽衣舞那般華美迤逦,像街頭幻術一般奇幻旖旎,又像那花萼樓上極樂之宴的繁華迷醉——總之,就是不像真實的人生。
還好,三郎成了這夢境中唯一真實可觸摸的溫暖。
從最初的疏遠戒備,到如今的恩愛纏綿,她和三郎愈親密無間,明明隻有十年時間,卻像過了一輩子那麼久……
唯一遺憾的是,她始終沒能為三郎誕下一兒半女。
這些年,她看過很多名醫,也沒少服藥調理,卻毫無效果。
好在三郎并不介意,隻說一切都是天意。
為了彌補這個遺憾,三郎讓人從嶺南貢上一隻白鹦鹉,那鹦鹉通體雪白,機敏可愛,還能模仿人語,玉環給它取名“雪花娘”,當作孩子一般嬌養着。
閑來無事,玉環就教之以詩篇,數遍之後,雪花娘就能吟頌出來,惟妙惟肖,深得他們的歡心。
可惜在不久前,雪花娘忽然被鷹啄死,玉環傷心欲絕,三郎安慰之餘,依舊說一切都是天意。
他将雪花娘葬于禦苑中,做了一個“鹦鹉冢”,專程焚香祭奠。
不知為何,當三郎做這些事的時候,玉環有一種恍若隔世的感覺。
她問過三郎,是否他們前世裡也這樣葬過一隻鹦鹉,三郎不置可否,隻說可能是玉環的夢吧。
玉環知道,如果這真是一個夢,早晚有一日,自己會徹底醒來,會記起那些藏在玉環裡的前世今生……
而這一日,也許就在她回到家鄉的那一天。
所以她也盼着自己能早些回到蜀州——不過這一路顯然沒有預想中的順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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