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自殺了。
模糊的影像裡,那個蒼老的身影陳遂意認得很清楚。
女人發來的監控錄像,很短,但畫面很殘酷。
是完全白了頭的爺爺,站在别墅最高層的窗戶旁,呆呆地看了外面的海很久,看了很久的他,突然回頭望了一眼攝像頭。
他的眼神如此清明,根本不像是哥哥口中那個恍恍惚惚、與世界脫節的老人。
視頻裡與陳遂意對上眼神的爺爺,似乎是預料到了孫女會隔着鏡頭與他對視,爺爺忽然笑了一下。
笑起來滿臉皺紋的爺爺,嚴肅的眉眼間此刻盡是慈祥與溫柔。
像無數次對着陳遂意笑一樣,爺爺鮮活地存活于陳遂意的生命中。
然後,下一秒。
老人決絕地轉頭,打開窗戶,一躍而下,從此,消失在這段影像中。
大海無聲,浪花跌宕。
安靜的畫面,和訣别的爺爺。
坐在異國風情建築下的陳遂意猛地捂住了胸口,慘白的臉色、止不住的汗,少女纖細的身子控制不住地抖。
她的視線漸漸模糊,視頻卻還在一遍又一遍地播放着。
爺爺的發呆,爺爺的微笑,爺爺的跳海……
一遍又一遍地,把血淋淋的事實撕開扔到陳遂意的臉上——
爺爺選擇離開了,永遠的。
漸漸從長凳上滑落的陳遂意,整個人蜷成一團,輕得像一隻随時會被風吹走的小蝦米。
女人又發來了一個地址,是困住爺爺的那幢别墅。
陳遂意沒有哭。
隻是點開導航那瞬,她突然跌倒在地,後腦勺猝不及防地撞上背後的長凳,砰的一聲,劇烈撞擊惹得她兀地閉上了眼,整個世界徹底陷入黑暗。
好痛啊。
真的,好痛啊。
那天陳遂意在爺爺最後待過的那幢别墅外站了很久。
女人還在不停地給她發消息,問她在哪裡,要不要過來陪她,還有,别墅的主人查到了,戶主名字寫的是陳雲霜。
是她的姑姑。
爺爺的女兒。
姑姑帶走了爺爺,而爺爺選擇在姑姑的别墅裡一躍而下。
後腦勺被撞到的地方越來越疼。
陳遂意聽見自己的心跳聲越來越大,激烈得仿佛下一秒心髒就會從口腔彈出。
她擡手,捂住自己的頭,最後痛苦地閉上了眼。
至始至終,陳遂意都不理解,隻是輕輕撞了一下而已,為什麼……為什麼會這麼疼啊?
這種鑽心的疼痛仿佛會一直持續,永不停歇,就像陳遂意血淋淋的心,一次又一次被殘忍撕開,從來不能愈合。
無法忍受的疼痛讓陳遂意緩緩蹲下身,唇色漸白。
她終于意識到,原來人世間真的會有一些苦痛,是人無法與之和解,更無法向其妥協的。
原來真的有一些離别,并不會令人成長,反而隻會留下無法愈合的傷痛,像密不透風的囚籠,死死将人困住,發不出求救聲,也沒辦法自己掙脫。
痛苦之中,陳遂意抓起腳邊的一顆石頭,狠狠地在地上刻着。
一道又一道,橫七豎八,雜亂無序。
它們存在的意義,仿佛隻是為了發洩那些無處安放的情緒。
不知道畫了多久,直到陳遂意的手心被石頭尖銳的棱角磨出鮮紅的血,一點一點蔓開,滴落到地面,暈開那些用力刻下的痕迹,她才站起身,将石頭随手扔在一旁,轉身離開。
陳遂意帶着滿腔的恨意來了,最後卻什麼也沒能做,隻能狼狽地帶着她的恨意悄無聲息地離開。
當她離開時,她已恢複如常,神情平靜地,甚至還能走出兩步後,唇角勾起淡淡的弧度。
沒有人知道她來過。
正如沒有人知道她内心滔天的恨意。
在這個世界上,唯有那刻夕陽的光與地上的劃痕,見證她所有的痛苦。
也隻有夕陽知道,陳遂意留下的淩亂線條背後,其實還藏着一句話。
一句隻有7個字的話。
她沒有說出口。
更不會告訴任何人。
——
【讓這個世界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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