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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頁(第1頁)

猶豫半晌,他嗫嚅相勸:“雙子,你收手吧。仇也報了恨也雪了,賢德你也沉河了,這麼多年你手上造了忒多孽,還不夠嗎?”說着,他偷偷在心口畫了個十字:“收手吧,天主會寬恕你呀。”羅桂雙無所謂地看他:“你去了,那我怎麼辦?”盧世剛驚恐起來,他明白,這是羅桂雙在要挾他。“補助款你也有……”他哆哆嗦嗦:“你也做生意呀!”羅桂雙看他一會兒,突然笑起來,露出一口黃白參差的牙齒。“老子想去就去,輪不到你來管。”在雨林裡的那兩年,奠定了他們心态上的某種微妙轄制。盧世剛就此成了羅桂雙的附庸,像羅家的一頭牲口,他為羅曉甯掙醫療費,也容忍馮翠英想方設法地從這筆醫療費裡騙錢。多掙一點就是了,盧世剛安慰自己。他趕上了西部開放的好時候,關中位處中原和西部交接帶,長安又是關中的省會——中部戰略和西部政策都惠及這個風沙彌漫的古都。它成了中西部開發的地理中心。他真的掙到了錢,并且,因為流産而多年羸弱的張秋玉,居然又懷上了孩子!日子越過越好,但越好的日子就越讓他害怕,他怕羅桂雙哪天被抓,會牽連出他的前塵往事,那現在幸福的一切可就都完了!他每天都在心裡祈禱,把新買的房子也偷偷摸摸地裝飾成教堂的樣子,沉香木、歌斐木,他是用不起的,但可以用松木替代。他不敢大張旗鼓地挂十字架和聖母像,于是拐彎抹角地收集了許多“患病的羔羊”。他渴望虛幻神明的庇佑,天父在上,必能給他心懷鬼胎的人生帶來永恒的、藏污納垢的幸福。——聖父和聖母似乎聽到他的心願,感慨于他一天到晚龜縮在自建的忏悔室裡,他們真的降下福祉。羅曉甯居然醒了!盧世剛心裡真是謝天謝地,他偷偷地去看過羅曉甯,還偷看過那個弄醒曉甯的年輕人。長得像天使一樣俊美。他在心裡畫十字——這必定是自己虔誠禱告的結果!上帝派天使來救苦救難了!神迹顯靈了!連癱瘓昏迷的病人都被天主召喚醒來了!阿門!一切都伴随着神聖的旋律展開,羅桂雙似乎也有所觸動,他停止了殺孽,也遷居來長安。溫和地,他向盧世剛提出:“我也做生意,你借我一點錢。”盧世剛不敢有違,又怕賬目給人看出來,死摳活摳,他從流水裡擠出一筆現金。關中警方十年了也沒查出真相,隻要羅桂雙不再殺人,那他們以後就能真正地做個良民。平靜的日子隻持續了五年,這五年過得幾乎如同再生——可盧世剛沒有想到,羅桂雙也沒有想到,當年阿陵被滅門的那戶人家,居然還留下了一個活口!這個孩子也在長安長大,他懷着不共戴天之仇,卻和他們頂着同一片天,呼吸着同樣的空氣——偏偏就是那個弄醒了羅曉甯的大天使!盧世剛驚慌失措地找到羅桂雙:“怎麼辦?這事紙包不住火,萬一被發現了怎麼辦?!”羅桂雙嗤之以鼻:“阿陵那事兒都多少年了?要能抓我他媽的早就抓了——你沒聽那傻小子怎麼說的?他還信着警察呢!”隻有一種不甘心的念頭,在羅桂雙心裡滋生起來——這不完美,不痛快,他殺人的過程不該有遺漏!他很想弄死這個漏網的遺孤,但盧世剛阻撓了他。“我求求你了,這麼些年咱們都過來了。”盧世剛鼻涕眼淚地拉着他:“雙子,你别搗亂了,咱就老老實實,我看你那孩子跟他好得不得了,兩人跟親兄弟似的,說不得這是冤孽到頭有福報,咱們算了吧!”他不說猶罷,這話說出來,羅桂雙心中登時湧起怒火。自己的兒子,跟漏網的狗崽子攪在一起?憑什麼!又聽盧世剛說羅曉甯跟梁旭親得形影不離,羅桂雙心中更是難以克制的憤怒。他的一切都被人奪走了——真實的身份、安穩的家庭、連當爹的權力也被仇人搶去了!自己還不敢多去看望羅曉甯,這狗逼崽子倒是當起便宜爹了!羅桂雙很善于給自己艹被害人設,“仇人”的定義他給得精準——的确有仇,隻是忘了有仇的是梁旭,結仇的是他自己。他在這裡每天騷動,盧世剛是心力交瘁,他為了免于事情暴露,不得不停止了盧天驕的訓練——梁旭的父親就是盧天驕的教練,這還有膽再跟着人家?不訓練了,直接送去國外。盧世剛知道羅桂雙在明裡暗裡對梁旭下手,他一面得想辦法勸着羅桂雙,一面還得緊鑼密鼓地往國外逃。家裡錢不夠,隻能先把盧天驕送出去,自己和秋玉容後再說。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盧天驕對梁旭那個教練爸爸倒有真感情,一說不許訓練,立馬得了什麼“抑郁症”!他失手打死了梁峰,因着這樁公案,盧世剛和梁旭在警局不偏不倚地打了個照面。盧世剛覺得自己要瘋了。一切都不可逆轉地向着最糟的方向發展,所有事情都是捂了東邊捂不住西邊——報警不敢報,求饒開不了口,梁旭一天到晚地在翠微花園門口打轉,盧世剛看到他臉上陰鸷的神情,那神情活像第二個羅桂雙。真是天天晚上都要吓哭吓尿。羅桂雙一直鼓動他:“早說了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你咋不聽我的?這姓梁的留下就是禍害,你不殺他,他遲早就來殺你。”“我、我怎麼殺他?我不想犯法啊?”“說你吧蠢得像頭驢。”羅桂雙撇嘴:“當初姓胡的咋死的?那時候是咱倆不懂法!原本可以按一個他先害人的罪!”盧世剛懵懵懂懂地看他。“你說你現在天天不敢回家,要是你哪天夜裡回家了,姓梁的小子殺不殺你?”“……”“你把他引到家裡,我随後就到,到時候咱先斬後奏,就說他要害你,是你反抗弄死了他——誰能翻案?”盧世剛聞言大驚——真是不怕罪犯膽子大,就怕罪犯長文化。羅桂雙這兩年可真是精進了,别的本事沒有,害人的功夫倒是一套又一套地出來!他心中回轉了一下。“要麼,雙子,咱投案吧。”他猶猶豫豫地說:“不是說姓胡的那案子是他先動手嗎?咱跟警察投案自首,然後就告梁旭威脅我,你說這行不行?”羅桂雙沒說話,隻是露出一絲兇狠的表情。盧世剛覺得自己是真傻了——現在投案?在胡氏案裡清清白白的隻有他自己,羅桂雙身上可還背着十幾條人命!“行吧,行吧,那咱得找個好時間。”他猶豫道:“你讓我想想。”他們策劃了第一次行動,而梁旭沒有來,羅桂雙也沒有應約前來。盧世剛不敢問梁旭為什麼不來,隻敢跟羅桂雙抱怨:“說好的來,你咋沒人影?”羅桂雙振振有詞:“你昨天剛給我打過電話,這要是警察來追究,我就難免要暴露。”他說:“你把孩子的電話卡給我,我拿着他的電話,這樣誰也看不出苗頭。”言之有理。但他們的聯盟在微妙的心态中出現裂縫,盧世剛隐約覺得,羅桂雙是要借梁旭的手來殺人滅口。呂賢德死了,朱同彪又失聯已久,如果自己死了,那這個世上就再也不會有人揭穿羅桂雙了。他突然覺得很心驚,不恰當地想到“伴君如伴虎”這個詞——跟羅桂雙合謀犯罪,無異于與虎謀皮。苟活的意願壓倒了一切,兔子急了也要咬人。盧世剛一直像牲口一樣沉悶地活着,而他好歹也是出生入死、從果敢戰場上回來的人,他并不是沒有殺心。要殺羅桂雙,他是不敢的,但他敢報複,他為自己做好了一切打算——一面找殺手來解決羅桂雙,一面暗暗地挾持羅曉甯,以作最後的、談判的條件。事情已經走到了這個份上,那就免不了要魚死網破,這兩個曾經并肩同仇的“兄弟”,走到今日,剩下的也隻是互相算計。羅桂雙還記得那個停電的深夜,停電是早就通知過的,所以他和盧世剛一早就安排了要引誘梁旭。盧世剛把張秋玉和盧天驕強行送回了蓮湖區的娘家,告訴她們,晚上千萬不要回來,無論發生什麼事情,都要裝作若無其事。張秋玉是含着眼淚走的。“我跟你半輩子,沒有什麼别的指望。”她說:“早知道我是個禍水,我不該嫁到你家來。”還有一句話,她忍着沒有說。——早知道第一桶金是掙得這樣昧心錢,那緬甸這地方是不去也罷,活人去了,鬼回來!剛開始一切安排都照計劃進行,隻是羅桂雙心中另有所圖,27号當夜,他的确随盧世剛一起抵達了翠微花園,可是他沒有露面。他要看看盧世剛刀架在脖子上,會說些什麼。更想看看那個命大的遺孤,究竟有什麼本事,能讓羅曉甯一心都在他身上。羅曉甯出院之後,他偷偷去過一次翠峰路,那時羅曉甯經常趴在窗戶上面。馮翠英驚慌地把他推走:“你怎麼回來了?你這不怕死的!快回去!快回去!你告訴我你現在住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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