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盒被陳郁攢在手裡,遞至鼻邊,深深嗅吸,香味甚是美妙。除去窗外照入的月光,屋中四角昏暗,陳郁不知道是什麼時辰,但顯然已是深夜,靜寂無人聲。他心中感到沮喪,由晟來時,顯然自己在入睡,而且沒人将他喚醒。唯有香盒的氣息,給予他安撫,無形的香,似乎在眼前袅袅成型,塑出了那樣一個英挺的少年模樣。陳郁揣着香盒,漸漸又睡去,他夢見廣州港,熱鬧的山海酒樓上,受到市舶司官員宴請的海商數以十計,有番有漢。那是海船歸航的一次大酬宴,陳郁的父親與市舶司官員同席,小陳郁在酒席上,高腳樓·流霞酒昨夜睡得早,天未亮陳郁醒來,他躺在被窩裡,看窗外的天翻魚肚白。漸漸,四周不再漆黑,房中的案櫃輪廓清晰可見。陳郁探手,往大床的角落裡搜尋,摸出一隻漆盒。他翻身趴在床上,打開漆盒,漆盒裡邊放着一些小物品。都是陳郁珍愛之物,有象牙刻的小白馬,精巧的砗磲小算盤,玉質的小葫蘆,每一樣,都有它的來曆。陳郁想把趙由晟送的篆香也放到漆盒裡儲藏,篆香是一次性的物品,隻能燃一次,存放起來,香氣能存在很久。漆盒裡邊的物品衆多,陳郁将它們逐一拿出,一樣樣看着,放手中把玩。在漆盒的底部,躺卧一隻扁平的小銅獸,顔色和漆盒裡色接近,很不起眼,而且它也确實被遺忘了一段時日。陳郁拿出銅獸,仔細看它,銅獸尾巴向内卷起,腹部微微鼓起,有一個長嘴巴,耳朵是鳍,頭上有角,身體還一截截的,像似布綴星點。它似乎是隻海馬,但樣貌又有不同于海馬的地方。在它頭部有一個小孔,用于穿繩,它曾佩戴在陳郁的脖子上。這是母親留給他唯一的物品,哪怕樸實無華,也随身佩戴,後來因何又取下來,陳郁也忘記了。陳郁用手指勾住銅獸的尾巴,倒懸着它端詳,它模樣雖然怪異,可是很親切。時隔多年,這件小東西還在,而母親的模樣卻已經十分模糊。他有些和母親相關的記憶片段,但他不确定是否屬實,也許隻是夢中所見。小時候,他似乎生活在海邊,住在一棟特别的木屋裡,屋子的木梁高高支起,房屋懸空,即使是炎熱的夏日,夜晚也總是很涼爽。四周老藤古木,沙礫金黃,塗灘上長着白茫茫的蘆葦。屋旁,還有一棵會開花的大樹,夜風拂過,花兒随風墜落。花朵紅豔,花瓣綻放似桃花,露出嫩黃的花蕊。母親常抱着他,坐在屋前聽潮聲,她輕輕拍着小陳郁,哼唱綿長的夜曲。那時,他還很小很小,是個小嬰兒吧。夜色下,父親的船停泊,高大的身影從沙灘走來,銀白月光,将他一身錦衣照得閃閃發光。小陳郁被母親摟抱在懷裡,理應看不見父親是如何走來,還有他身上的月光,身為嬰兒,他也不應該有這些記憶。不過這些場景是如此的清晰,他還記得母親唇上的笑意,還有父親貼靠上來,與母親低語的柔情。陳郁沒問過父親,是否真得有過這樣情景,他覺得大抵是個夢。幼年很多事,陳郁都沒能記住,包括母親是如何去世,而他又是怎麼被父親帶回國。此時,天已經徹底亮了,院中傳來仆人打掃的聲音,陳郁卷着被子,想再賴會床,無奈,墨玉起了個大早,進屋來喚他,拉他穿衣梳洗,今日得上學去了。趙由晟早早起床,自己穿衣,在鏡台前整理衣容,沒等女婢阿香來喚他吃早飯,他已經出房。他經過廚房,見廚娘在裡頭忙碌,廚房對面便是餐室,餐室與廚房之間,有處空地,牆角放置一塊青石闆,上面蹲着一個漢子,正捧着碗喝粥。這人是趙父公衙裡的一個皂吏,從他的穿着打扮上就能輕松辨認出身份。趙由晟見過他幾次,知道他叫錢伍。錢伍看趙由晟過來,躬身道:“小官人起得巧,廚娘的糕餅剛剛蒸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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