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各乘一車,出浣花溪,過金馬坊,車在段氏舊宅門前暫停。
薛濤下車一看,昔日溫雅的世家宅邸已成了寺院。
“伯母往生後,我将此祖宅贖為浮屠祠,為大慈寺九十六院之一。”段文昌說。
有僧侶來迎。庭内梵呗飄飄,檀香拂拂,阆寂無人,早不複當年光景。
“塵網千重,密密而常籠意地;
愛繩萬結,條條而盡系情田。”
廊庑虛靜,是誰在誦念。
段文昌略一伫足,薛濤已經走過去。她笑指窗下石缸新露的小荷尖:“這難道還是當初你種的那些?還記得綠荷包子?”
“記得。”段文昌臉上浮現模糊的微笑。
“聳高阜于慢山,橫遮法界;洶長波于貪海,吞盡欲流。八苦之焰長燒,二死之海恒沒……”
兩人側耳聽着。
段文昌忽問:“你可知何為生苦?”
不待薛濤回答,段文昌已徑自答了:“萬緣逼迫,不能自主,便是生苦。又有愛别離、求不得等等苦。”
“我不通佛法,”薛濤微笑,“隻貪戀人世美好,瞬息繁華。”
段文昌正要說什麼,有幕僚躬身前來奏事。他帶了一絲苦笑對薛濤道:“我說萬緣逼迫吧。此身為役,不得不去處置處置。”
薛濤忙笑道:“春天還長呢,摩诃池盡可以改日再遊。”
段文昌回到節度府,幕僚呈上長安來信。一封是宰相令狐楚的,一封是祠部郎中元稹的。
幕僚揖笑道:“這元稹與實權宦官崔潭峻交好,前日,崔潭峻将他的《連昌宮辭等百篇詩獻給新帝,新帝大悅,即日便授了祠部郎中。這元稹仍不足,又輕車簡仆,偷偷往宦官魏宏簡家去了一趟,聖上随即又賜了绯魚袋,讓他專掌诰命。這事長安都傳遍了,人人鄙薄,說元才子為官不經宰府,靠的是内侍。”
段文昌看完元稹的信說:“所以他求我在名義上推薦他掌诰。”
“元稹自己也知道被人笑話,所以想借您遮他由宦官得官的羞。”幕僚笑道,“不知令狐相國怎麼說?”
段文昌思索了一會道:“不管令狐楚怎麼說。我便推薦他吧。”
幕僚詫異:“段相國何必趟這個渾水?”
段文昌道:“元稹這人的确有才,而且他雖親近宦官,為政卻并不昏庸。如今朝廷缺人,我就推薦一番,什麼大事。”
此事傳到内宅,武德柔笑道:“段郎也太名士态度。”
傅姆歎道:“嗐!還記得那個禦史?叫什麼崔玄亮的?當年我們剛回長安,杏林宴上,姓崔的當着衆人就嘲笑咱們郎君,說他不由科名入仕,靠的是祖宗和丈人。結果去年郎君拜了相,恰逢那姓崔的要去歙州當刺史,須得他簽字才能上任。咱們相國竟一點不打波折,就簽了!”
武德柔掩口笑:“還是我提醒他他才想起來。原來是把那渾人的名字忘了!過後說,早記得的話,給他發到窮山海沿子上去。”
傅姆無奈道:“好吧。記恩不記怨,要說相國這脾氣還是載福的。”
衆婢子都笑了。
有了段文昌和令狐楚的推薦,元稹三次觐見新帝,很快便被拜為中書舍人、翰林承旨學士,賜紫金魚袋。他的詩淺白绮麗,風靡宮中,人稱元才子。六宮、兩都、八方至南蠻東夷皆争相傳寫,疾于珠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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