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淮的話讓王世隆微微一怔,随即卻是立即在馬上拱手說道:“統制郎君,在下不是在擔心莊戶,在下也不知分寸的蠢人,很淺顯的一個道理,他們若不在後面當輔兵,就很有可能被驅逐在前當死兵了。統制郎君如此安排,在下心中隻有感激。”
劉淮點頭,卻又有些好奇:“那你剛剛在看什麼?”
“看那面大旗。”王世隆向後一指。
“飛虎旗嗎?”劉淮也回頭望去:“當初與父親戲言,說若是能讓我獨自建軍,我會自作飛虎軍的軍号。我家小妹聽了,連夜繡了這面飛虎大旗,怎樣,我家小妹的手藝好吧。”
這飛虎軍與飛虎隊倒是沒有什麼關系,純粹是劉淮仔細研讀《稼軒年譜》時對辛棄疾編練的那支飛虎軍印象深刻,所以存了狹促之意。
反正現在都在山東抗金,隻要不死,早晚能見到辛棄疾,到時候問一句‘我這隻飛虎比你那隻如何’,豈不能讓他印象深刻?
辛棄疾要能為這事寫一首詞,那就更好了。
劉淮不由自主的炫耀了一句,可王世隆随即搖頭:“不,我看的是另一面。”
順着王世隆的目光望去,是在隊伍正中的一面紅底黑字大旗,其上沒有紋飾裝飾,隻有一個字。
“漢”
事實上,不僅王五郎頻頻回首,就連跳脫如張白魚,穩重如陸遊,陰鸷如石七朗,聰慧如羅慎言,在不作指揮的時候也都紛紛沉默擡頭,望向這面旗幟。
“怎麼?這面旗幟有什麼不妥嗎?”
“沒……”王世隆擦了擦額頭,将混合着汗水與塵土的脂粉抹成一團,順便将耳邊已經髒得不成樣子的絹花摘下,别在馬鬃上。
“沒有什麼不妥……隻是這漢家旗幟,已經有三十多年沒有出現在山東了,我……我自出生就沒有見過什麼漢家威儀,此時見到了,感覺就像……就像……”
王五郎是個内秀的,思考片刻突然說道:“統制郎君讀過《蘭亭集序》嗎?後之視今如今之視昔。我覺得有些事情不同了,卻又不知道哪裡有所不同,明明是尋常行軍,卻覺得心情激蕩。想來隻有百年千年之後的後人通過史書回望時,才覺得,哦,原來那時王五郎正在做好大的事業。”
王世隆說的颠三倒四,可劉淮卻是聽明白了,揮鞭指了指身側的沭河:“身在曆史大潮中,就如同這大河奔流,咱們自身卻隻是浪花中的一朵。雖然知道這沭河終究會入海,卻不曉得自己這朵浪花推着河水走了多遠,甚至不知道是否會在下一處拐彎處就會碎掉。是也不是?”
王世隆覺得劉大郎真是人才,說話真好聽:“正是如此。”
劉淮點頭,卻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什麼。
隻因為王五郎是标準的、如假包換、原湯化原食的地主豪強。
他跟全家橫死一門心思報仇的張小乙不同,跟滿心功名事業的張榮不同,跟一心報國不惜此身的魏勝也不同。
王五郎加入北伐軍的目的——最起碼現階段的目的隻是為了田産莊園,換句話來說,隻是為了自家利益。
事實上這沒什麼可苛責的,畢竟世界上造反之人為救民于水火的鳳毛麟角,為救自己于水火之中的才是大多數。
可這麼一來,有些畫大餅的話,此時劉淮就不方便對王五郎說了。
難道說為有犧牲多壯志,敢叫日月換新天?
你跟李秀李三郎說什麼犧牲你一個,造福全鄉人還靠點譜。
但對王世隆來說,犧牲了他們王家赢得的勝利毫無意義。
典型的大地主階級劣根性了屬于是。
可偏偏這些平日就能将莊戶編練成半軍事組織的莊園主是山東兩路最普遍的大地主,也是忠義軍未來兵力的主要來源之一。
所以這些人不能棄置,也不能放任,隻能吸納到北伐軍中,再緩緩引而導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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