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怎麼可能聽錯?
倒在血泊中被人抓住腿拖走的女玩家,皮膚劃在堅硬的路面沙沙作響,她最後的聲音回蕩在樓道裡久久不散。
“不要!不要相信——”
“蝴蝶在我耳邊念誦絮絮愛語,我一看見他,胃裡撲扇翅膀的小家夥七上八下。一定是命定的緣分,一定是天賜的姻緣,我想,我對他傾心不已……”舞台上的女人脈脈吟唱。
優美的歌聲與凄慘的呐喊在祈秋耳邊重疊在一起,血泊中的女人與台上的歌者在祈秋眼前重疊在一起,漂亮的蝴蝶萦繞在紅裙周圍,一下下親吻女人的肌膚。
蝴蝶食腐。
八音盒上起舞的那人,光滑白皙的皮膚下又藏着怎樣腐爛流水的肉?
“被蝴蝶眷愛的女孩兒、能飾演卡珊蒂亞的演員……”祈秋回念從小鎮居民口中聽來的隻言片語。
這出傳說中最經典的歌劇不是每天都在歌劇院上演,飾演卡珊蒂亞的演員換了又換,八音盒上的芭蕾舞者千人一面,演繹重複無數遍的唱詞。
卡珊蒂亞是誰?
什麼人是能飾演卡珊蒂亞的演員?
安迪看這出歌劇看了無數次,他究竟在看什麼?
死去的女玩家這輩子沒學過聲樂,她的唱腔卻完美圓潤,仿佛登台獻藝幾十年的成熟歌者,每句唱詞咬得清晰明了,又長又繞口的愛語信手拈來。
抛去大段大段愛得死去活來的排比修辭句,歌劇講了一個不算新奇的故事。
名為卡珊蒂亞的貴族少女對一個窮小子一見鐘情,她自言從看到他的那一刻開始,她胃裡的蝴蝶再停止不了飛舞的沖動。
卡珊蒂亞的父母斥責這對不門當不戶對的婚事,将卡珊蒂亞關在房間裡不準她與戀人相會。
思念成疾的卡珊蒂亞日日對窗外花園裡的紅玫瑰哀歎:嗅不到玫瑰的芬芳,蝴蝶像死了一樣要鑽出我的心肺。
她不吃不喝,口中吐出一隻又一隻蝴蝶。無數隻蝴蝶替她腐化鎖住窗台的鎖鍊,卡珊蒂亞輕盈地躍下陽台,化作美麗的蝴蝶飛回戀人的身邊。
小鎮的人們被卡珊蒂亞的深情打動,用她化做的蝴蝶為原型建造了歌劇院,将她的故事視為最經典的一出歌劇。這也是小鎮居民最喜歡的一出歌劇,但凡開演,門票供不應求。
小提琴最後一絲音調回蕩在劇院内,舞台上的女人收住唱腔,優雅行禮。
她背後的蝴蝶骨精緻得吓人,仿佛真有一雙蝶翼即将鑽破皮膚,在她後背生出翅翼。
全場掌聲雷動,戴着蝴蝶面具的人們動作整齊劃一的鼓掌,神态與姿勢完全一緻,仿佛某個程序設定下機械的背景。
台上的燈光忽地熄滅,就像八音盒的蓋子被人為蓋上,音樂燈光與舞台都被關在狹窄的木盒中定格。
大團大團成群結隊的蝴蝶又一次從祈秋的頭頂呼嘯而過,浩浩蕩蕩的風吹開帷幕,從最後一排開始,蝶面人身的觀衆陸陸續續離席。
等場上的人全部走空,安迪對祈秋伸出手:“時間不早了,我送你回家吧。”
祈秋注視着黑暗中一動不動站在舞台上的女人:“在回去之前,我想找卡珊蒂亞小姐簽個名。”
“你這樣喜歡這出戲劇,我打心底高興。”安迪笑道,“不用要簽名,親愛的,你未來也會有成為卡珊蒂亞的一天,我相信不會太遠。”
若是祈秋不知道舞台上是個死人,她或許能把這句話當作贊美。
安迪伸出的手停在半空中,既是耐心等待祈秋握上,也是宣告短暫外出時間的結束。
祈秋在“趁暗黑吃黑我人設不倒”和“優秀影帝君子慎獨,我絕不為小人破戒”中猶豫了兩三秒,餘光捕捉到舞台邊一閃而過的黑影。
黑黢黢丁點兒大小的影子,她盲猜是她失蹤已久的隊友。
安迪運氣真不賴,逃過一命。
“借你吉言。”祈秋收回視線,指尖淺淺搭在安迪的白手套邊緣,一副很好說話的樣子,“是該回家了。”
回程路上,祈秋一步當作三步走,慢慢悠悠邁步子。
眼看着一個拄拐杖的老爺爺越過兩位年輕人健步如飛,安迪猶疑地看了看和蝸牛比誰走得慢的祈秋:“親愛的,你是累了嗎?”
就看了一場歌劇,全程都有座位坐,怎麼會累得一步路挪半天,是生怕踩死路上的螞蟻嗎?
祈秋覺得安迪不行,這男的看起來溫柔體貼,實則連搞事樂子人不如,談戀愛一點都不用心,敷衍得很。
嫌她走得慢,你可以抱可以背可以借小推車手動搬運,方法那麼多怎麼就隻會指責人家?
“我沉浸在卡珊蒂亞的故事裡,走不出來。”祈秋邊走邊在心裡數着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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